第一百四十五章 驾崩之前,先议谥号

公子世无双 张采臣 2581 字 2022-11-10

杨之清撑开纸伞,一步跨进漫天风雨,只留下身后跳着一烛橘黄火光的安静书房。

马车出中门,路过礼部右侍郎府邸门前时,车厢里表情悲戚的杨之清挑开窗帘一角,陈府门楣已经挂上四盏惨白的灯笼,雨水将门前石阶冲洗得干干净净,他印象里,自从臭棋篓子娶妻成家搬出镇国公府自立门户,陈仲平倒是还时常来打秋风蹭顿酒喝,陈伯庸只来过一两次。

放下窗帘,马车缓缓前行。

乌衣巷离着红墙黄瓦的宫城并不算远,车夫在宫门外吁停马匹,跳下车辕,探身掀开被雨水淋湿的门帘,“老爷。”

一路上默然不语的杨之清轻轻点头,在起身走出车厢之前,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陈家老公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手举着雨伞的车夫登时愣住,都说首辅门前七品官,在杨公府上多年从来没出过任何纰漏的他,去过那座在江湖和朝堂上都举足轻重的镇国公府很多次,也见过大周千年以降唯一的一袭白底团龙蟒袍很多次,“老公爷是个好人。”

杨之清低头的瞬间似乎嘴角有一丝笑意,恐怕世上很少有人会简单评价陈伯庸为一个好人。

下车举伞,对这个评语不置可否的首辅大人,朝着天子亲军日夜把守的宫门走去。

雨幕连天,宫墙高大,车夫目光里徐徐前行的老人背影,显得萧索而又微不足道。

等在门洞里的是一位身着青衣的中年太监,同样撑着一柄油纸伞,稍稍躬身走在前面半步,引着对这座宫城极为熟稔的首辅杨公,绕过气派威严的保和殿,绕过被参天树木环绕于中的朝天殿,顺着太庙东侧被两面高墙夹在中间的道路,走向太平湖畔。

以往杨之清每次进宫,不论相熟与否,都会跟头前引路的宦官谈笑几句,所以内廷数以千计的大小太监都对位极人臣的首辅大学士观感极佳,私下里常赞他没有盛气凌人的大学士架子,平易近人,从来不会像那些目无余子的御史们一样,对内廷宦官以阉人相称。

但这一次,地位相差算得上悬殊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走路。

雨点打在伞面上啪啪作响,这柄旧伞蔽雨水不遮风声,杨之清身上那件狐裘的左肩,洇湿一片。

走到太平湖畔,引路的太监侧身避让不再往前走,低头轻声道:“陛下就在亭中等候,首辅大人请便。”

杨之清皱了皱眉,抬起伞沿环顾四周,才发觉目力所及之处空无一人,远处那座小亭子里有一立一坐两人,坐着的那人一袭明黄龙袍,隔着太远,只能看清另一人身着青色官袍,看不清相貌。

“是太医令楚大人,还是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萧静岚?”

那中年太监稍作犹豫,还是答道:“是楚大人。”

杨之清点点头,雨势不见大也不见小,湖面涟漪以新换旧,水纹繁复。

走进亭中,杨之清收起纸伞,倒置斜倚在亭柱上,正了正衣冠,郑重躬身施礼:“老臣杨之清见过陛下,如此阴寒雨夜,陛下该当保重龙体才是。”

景祯皇帝没有像往常一样制止他行礼拜见,而是淡然指了指对面石凳,“爱卿坐下说话。”

杨之清是在保和殿上都有赐座的国之柱石,对这等不知多少人羡慕至极的恩遇处之泰然,道了声谢过陛下,坐在冰冷石凳上,觉着有几分寒意入体,紧了紧身上狐裘,双手笼袖,目光低垂。

景祯皇帝看着他鬓间白发,心下不忍,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居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竟破天荒地直接询问道:“礼部右侍郎陈季淳给你的信上,怎么说?”

这位从入仕为官以来就深得天子信重的文人表率心知肚明,说是首辅府邸,可家里但凡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密探遍及天下的天家贵胄,整座京都城几乎已经成了一张疏而不漏的蛛网,尽管景祯皇帝久居深宫极少外出,但有些事情甚至比拥有玉龙卫一万修士的司天监还知道得详细。

杨之清坦然抬头,沉声答道:“只有六个字,家兄伯庸辞世。”

面容日渐憔悴的天子重重叹息,以手抚膝,良久才道:“弼星陨落,伯庸爱卿身死北境,朕心···甚悲。太祖登基称帝时,就曾对功勋卓著的陈家先祖许下过恩典,司天监将与大周国朝恩辱与共,没想到一语成谶,如今大周气数将尽,朕命数将尽,却是伯庸爱卿比朕先走一步,司天监···”

说到此处,或许城府极深的景祯皇帝也动情触及心神,一阵剧烈咳嗽声,将没说完的话骤然截断在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