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不敢死是一回事,活不下去又是另一回事。”李院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原本以为离了神经外科,活得能轻松一点,现在想想,这世上哪还有能轻松一点的乐土?到哪里都是会死人的,到哪里都是要痛苦的。我当这院长,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来,院里所有的死讯都要往我这里报,睁眼闭眼都是老熟人活着和死了的脸,我经常觉得,自己就要扛不住了。”

喻易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跟着叹气。

“但是小喻啊,扛不住就不扛了吗?这房顶要是塌了,剩下的人怎么办啊?”李院长平日里精神抖擞的小胡子蔫蔫地垂着,与其像是和喻易说话,不如是对他自己说,“我既然穿着这一身白大褂,就是扛不动,也要抗啊。”

话音落下,便是久久的沉默。

李院长攥着一张单薄的全家福,坐在皮质靠背椅上,却显得漂萍一般无所依靠。

半晌,他摸索着打开相框,从全家福后面取出一张被裁剪过的、皱瘪瘪的白纸。在他把目光投落在那张纸上时,他曾握过手术刀的、还算平稳的手一时变得哆哆嗦嗦的。

纸上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着一句话:明天就是我的十八岁生日了,感谢上天,让我成为了爸爸妈妈的孩子。

李院长捏着这张纸,突然情绪失控似的,哭得像一个孩子。

生死面前,所有人都像个褪去了一切的、单纯的孩子。

第96章

回忆完毕, 喻易按下了门把手, 推开了门。

一时间从门缝里涌出空气, 几乎全然成了消毒水的味道。原本细微的颜料气息已然消失无踪。

门内, 李院长正站在两床中间的过道上,在讲一个笑话。

隔开两床的布帘子此时已被拉开。喻易两次前来, 都未曾说上话的知更鸟竟坐在床边, 看着说话的李院长, 做出认真聆听的模样。不过“认真”也只是相对而言的,他阴惨迟钝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笑话,倒像是在葬礼里听着神父的祷告词。

知更鸟的对面,是同样坐在床边的画疯子。喻易带上门的时候,李院长的一个笑话刚好讲到了结尾。画疯子配合地笑了起来,不过这笑中并没有被笑话逗乐的开怀, 有的只是一种腼腆与拘谨。

唯一因这个笑话放声大笑的,倒成了李院长这个说笑话的人。

喻易看得出来李院长是在努力让病房中的氛围变得轻松一点, 只可惜收效甚微。因为他面前的病人,一个正处在精神挣扎与割裂的深渊里, 一个即将在今夜凌晨迎来他的十八岁生日。

“医生, 中午好。”画疯子率先发现了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