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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人听到他的歌声就愣住了。韩锷唇边微微一咧——没想在这个塞外之夜,他终于把自己的那个心头的情结解开了。

不错,天地如此之大,本来不该仅只是两情燕婉所能缚住的——可方柠,你也真够自私的了,我自私是不愿违己初心依附于你。你自私是就算我独使塞上,你还不肯将我轻易放过?而这次你要的又是什么?你所要求我,所期待我的,难道仅只是做一个你的裙下之臣吗?我可以喜你,但不会臣服于你,不会将自己轻身相与,裹挟入你的生活成为你的仅仅一个棋子。羌戎犯境,生灵涂炭,我此时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即然你就是那通晓胡语,明习昭武九姓风俗的人,那同去又如何?

他心里想得开阔,容色一时也就变得极为舒畅。方柠在后面听到了他的歌,心里只觉一阵惋惜——那缚在这个男人身上可以牵绊他的一缕情丝原来终于断了,她的眼里多了一丝钦敬。无论如何,她知道自己其实也是一个狠得下心的女人,她是不会喜欢那些她真的能完全吃得定拿得住的男人的。对于他们,她会时时扬起她手里的鞭子,同时心里鄙夷着对方不过为色所迷——而你即为我所迷,已没了自己,又以什么来喜爱我呢?

皎洁的月下,两个人各有所思。方柠见韩锷下了马正那么修长伟岸地站着,忽然觉得这样……也许更好。她悄悄走到他的身边,轻轻伸手按在他的肩上,没有说话,但那动作里就有一分尊重与爱,那是韩锷所一直苦寻而未得的。远处忽有鼙鼓声响起,韩锷剑眉一剔:羌戎又在夜袭?他身子一耸,就待上马,方柠在他肩上的手忽然压了压,微笑道:“别担心,那是王将军的援兵到了。他们今夜必然大胜,羌戎马上就会败走。我们奔得远了,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一会儿为他庆功好了。”

韩锷眼光有些疼惜有些厌烦地看着方柠——这个女子,深谋远算,原来自己出使一行,也落入她与王横海的算中了。

但他现在不想动:人生,有那么一刻,有这样的人如此关切地“算计”着自己,其实也还好。哪怕那是陷阱,起码它也是温柔的,她只是要给自己安排一个她想要自己过的生活罢了。只听方柠道:“还在气那日长安校场中我把你一个人晾在了场上?我不是想让你到洛阳任职,离我近一些吗?”

她的声音柔柔的,有一种女孩家特有的娇软。

韩锷还很少听到方柠这么柔软地与自己说话,像是她只是个无力而又想得到的小女孩儿,自己是她倾心渴慕的那个男人。——但她……也能称为娇弱吗?他怀疑她的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心——除开她家门图存、势力倾轧外,她对自己的需要到底有几分真心?

但起码,还有一点点真吧?韩锷抬头看着月下草野:就算自己傻,就算自己骗自己,那且还骗这一次吧。毕竟,这甘愿被骗的心理也是快乐的。

好一时,远方杀声已静,韩锷与杜方柠其实没有说什么,却也一直没有动,他们是好难得的有了近年来未尝有过的一次静默相伴了。天色近晓时,韩锷与杜方柠才双骑并辔回到王横海扎营之处。只见沙场战罢,一片狼藉,而王横海,居然已拨营走了。据场中的战况,分明可以看出,这一战,是他们赢了。韩锷的心头却一紧,猛地想起:小计!

他有些张皇地抬起眼,在那残留的栅沟废灶间找寻着,明知他肯定也被王横海带走了。方柠却轻声道:“你是在担心小计吧?”

韩锷看向她。只见她唇边一抹轻笑,早已知道般,轻倩地道:“放心,王将军不会对他不好的。”

韩锷怔怔地望着她,至此才算明白——原来,他们一切都算计好了!怪不得她不叫自己急着回来,怪不得王横海昨日会问起小计的去留。他心头升起一抹苦涩:方柠不愿自己与小计呆在一起。但她这是,想单独与自己在一起吗?

方柠的脸上却腾起一抹笑意:“韩宣抚使,难道你不想和我双驹并辔,同使塞外,没有别人,没有任何纠缠吗?”

想——怎么会不想?但韩锷的眉头蹙了起来,他不喜欢的是这种处处落人之算的感觉。方柠是算定他不是爱多话的人,不会问她一个名门闺秀,为什么肯突然抛绝繁华,跟他这漂泊之人同使塞外了。韩锷静静地望着她,知道她如此举止断不会那么简单,却也测不准她这次主动的边塞之行,到底出于什么居心。

两人的心里猜凝固猜疑,但彼此的同行,也还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