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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校对版] 九指书魔 2620 字 2023-03-20

“在老衲看来,大家各有立场,目的却又惊人地一致,只因走在不同的路上,导致分歧丛生,冲突遂起。眼看众多仁人志士为此流血牺牲,令人着实痛心。老衲以为,勾连外族造反等事未能确查,尚不好做为定罪结论,而今长孙阁主目力高远,止马迷津,肯于低下头来负荆认罪,实为双方互谅互解、达成共识开了一个好头。死者已矣,一切还要往前看,大家何妨就此放下暴力和成见,拿出一些理性,也给彼此一个认识沟通的机会?”

最后这几句话聚豪阁人听着固不顺耳,就连东厂这边的曾仕权也微微翻起了眼睛。心里清楚:曹老大和吕凉的失手给厂里带来了沉重打击,甚至督公也小受微伤,但东厂总算一直掌握着主动,所以并没有把以小山上人为首的这些武林人士推往台前,长孙笑迟的出现给局面带来了变数,这个时候小山出头自然该向着朝廷这边,动手前说两句场面话给自己脸上贴金倒无所谓,但要说什么聚豪阁勾连外族造反的事未能确查,可就有点微妙了——这明显是带着隐性的威胁。他和陆荒桥在君山亲见过丹增赤烈和燕凌云,于五方会谈的事知悉颇多,如果站出来点破内情,那么东厂无疑要落个钓鱼执法之嫌,聚豪阁本来的确要反,多此一事后,却会由“造反”变成“被造反”,转化为遭受同情的一方。传出去朝野震动,势必有伤厂里的体面。

一想到事态可能会朝这个方向恶化,他心里不禁微微地发虚:此前安插干事入少林的事,督公交给了自己。像往常一样,此事不用细加吩咐,理当在这趟大事完成之后再细遴细选,稳缓妥办,但自己一来补过心切,想要追求效率,二来身边有些人,见识了自己在君山败输的丑态,使着实实碍眼,因此把他们的头一剃,急急安排了过去。现在想来,这事办的确是有些突兀,可能让小山上人很不舒服,别看这老东西本事不大,派头可是不小,总摆出个武林泰斗的造型,把自个儿当盘大菜。自己本已是带罪之身,如果确是此举引起了他的反感,在这会儿爆发出来影响了局面,事后督公查问,那可大事不妙。

只见小山上人说完这话后,没瞧督公和姬野平的反应,反倒往船楼上望去,说道:“此时此地,当以侯爷的爵位最高,也最接近皇上。侯爷历经大同兵战,为国事又在万寿山顶不惜与内阁重臣抗议争锋,一片爱国之心天人可鉴,由于侯爷在底层多有走动,交际广泛,也颇了各界实情,对于剑家的政治主张更是了熟于胸,不知对老僧刚才的说法,侯爷是否认同?”

常思豪闻言怔住,感觉局面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首先,小山上人的话等于给自己提了一个醒,因为五方会谈子虚乌有这件事,自己也很清楚。如果抓住这一点,或许可以逼迫郭书荣华做出一定的妥协和让步。但这个前提,似乎还在于该如何利用好自己的身份——小山上人最后特意问自己的意见,又在话里提到爵位二字,用意不可谓不深。

聚豪阁脱胎于白莲教,而白莲教被剿的仇是世宗嘉靖时结下的,如今改地换天,他加意强调这些,用意也很明显。聚豪阁人口口声声为民请命,如果记着这个仇不放,就等于是拿人民当幌子泄私怨。那不是聚豪人的胸襟,所以面对这话,他们宁肯闭口不言,也不会积极置辩。东厂方面对以五方会谈设计的事也有顾虑,所以小山上人这一番话等于是拿住了两家,他的目的,多半真是为了促成和谈。

但是,和陆荒桥一样,小山上人做的很多事明显是配合着东厂,即使不受操控,至少也有着利益的牵缠。从以往经验来看,他作出的这个突然举动,也许正是出于东厂的设计,其中更可能包含着某种陷阱。现在自己受伤未愈,小晴也可能在东厂的手里,出于种种考虑,行动选择不可不慎。

而且话说回来,如果他是真心地想阻止双方,那就应该早在双方动手之前就站出来说话,而不是等到现在。秦家先出了事,然后是百剑盟,现在是聚豪阁,而少林武当两派没落多年,也许他们一直以来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时机——当江湖三大势力都遭受到重创的时候,再站出来,以能事者、主事者的姿态,做江湖与官场的平衡者、挽救武林的大功臣,进而重兴武当,再塑少林,复执天下之牛耳。

白塔寺内、东厂宴上和桃园密会的情景如在眼前,虽然对出家人有些不敬,但从这大和尚左右逢源的行为来看,自己这么想实在不能算是多心。

但仔细再想,倘若真是如此,局面倒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因为不管他出于公义还是私心,总是想把聚豪阁拖出绝地。而最大的问题,反而在姬野平这边——要他放弃复仇,怎么可能?

在他迟疑思索的时候,身边的秦绝响先笑了起来,说道:“上人这是什么话呢。聚豪阁勾连外族,大搞五方会谈,此事天下皆知,而且人证物证俱全,难道在您这儿还有什么疑问不成?以您的身份,如果怀疑,一定有凭有据,东厂办案一向用事实说话,您有什么异议大可当场提交质询。今天侯爷在,督公也在,那边舰上还有不少江湖武林道的朋友,虽然赶巧了水连天黑,不是什么青天白日,但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张嘴,怎么也能论出个长短、辨出个雌雄不是?”

常思豪明白,他这是在把事情往崩了推。因为这话一出口,小山上人的选择不管是站出来揭露还是退缩,东厂和聚豪阁的战斗总是不可避免,而两败俱伤正是绝响最乐于看到的结局。至于丑闻,不管揭不揭出来都是东厂的事,和他这南镇抚司的人没有半点干系。硬要找出点干系的话,那只能说东厂陷入被动的时候,必然有现任官长引咎辞职,这时候出缺的空位就给了新人上台的机会——也许这就是程连安那一笑背后的含义。

想到这里,常思豪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疯狂——总不成这两个孩子,竟然会真起了要掌控东厂、取郭书荣华而代之的野心吧?

只见小山上人听完秦绝响的话,白眉倒深锁起来,把目光重新盯向了自己——那似乎是在揣摩,绝响的话是否是出于自己的授意。姬野平、长孙笑迟、楚原、何夕、胡风、燕舒眉等等众人也都把目光纷纷投向了船楼。面对这些目光,一时间胸中搅缠的思绪已无暇整理,常思豪双掌按定扶手,缓缓站起身来。

他身躯长大,坐定时已经头及人肩,站直后高度几乎接近檐椽,在程连安和秦绝响两个小身子的映衬下更显威武雄壮。然而人们都看得出,他那原本栗色生光的脸上,此刻是一种失去血色的灰,眼眸也显得有些憔悴和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