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贺氏此刻的惊惧,实是发自...)

千山青黛 蓬莱客 3463 字 8个月前

这酒颜色如血,果然比一般的酒水要醇烈得多,入口颇冲,余味带几分若有似无的膻腥之气。难怪承平当宝一样。才一杯下腹,很快,便觉腹内暖洋洋了起来,人颇为舒适。

承平哈哈地笑:“这才叫真男儿!人寿天定,想喝就喝,哪里来的那么多顾忌!想当初,咱们战场上受了伤,哪里来的似如今宫中太医的那些好药供养,全是些不知是什么草药和马尿调的东西,胡乱往伤上贴而已,疼痛得睡不着,就靠喝酒止痛!裴二你信不信,你喝了这顿酒,伤反而好得快!”

裴萧元坐下时,承平便叫一个容貌生得最是娇美的红衣女郎过去伺候。

那女郎自裴萧元来后,本就一直望他,跪坐在了案侧。此时伸出一双纤纤玉手,再为客人斟酒,接着笑问承平,这位裴郎是哪家郎君。

承平看一眼裴萧元,微笑道:“琴儿你是瞧上他了?我告诉你,你别打他主意,他不是你能动的。叫你伺候就好好伺候着,本分些就对了,莫问这么多!”

陪席的女郎们自然是训练有素的,一切以客人满意为先。方才进来时,这位裴郎君便已不动声色地避了琴儿l要挽他臂的手,此刻又听承平如此发话,心中便有数了,不敢再加以挑逗,只殷勤服侍着。剩下几人则全围在承平身边。酒过三巡,承平又命作乐。众女便叫婢女取来乐器,琵琶,阮琴,笛,笙,乐声里,那琴儿l慢慢唱了《思君》、《倾杯》、《饮酒乐》等宫中教坊里流出的几首散乐,又唱几支时下坊间酒楼里最为流行的新歌,声音婉转动听,犹如百灵。

夜渐渐深。众女又猜谜、作酒令,再唱曲,中间夹杂着承平和女郎们时不时发出的笑声,气氛一直不曾冷下去。

那一坛酒早喝得差不多了,或是有些醉,裴萧元看着眼前的丝竹阵和唱曲的美人,渐渐感到倦怠,开始出神。

他又想起了今夜被他丢下的那位李家公主。

他走后,至此已近午夜,仍是迟迟不归,她会是如何的反应?

毫不在意,还是……会为他的不归感到担心和焦虑?哪怕……只是一点点?

就在这一刻,他又忆起前夜在长乐坡的驿舍里,她伤心欲绝,哭累,在他怀中睡去的一幕。

他的心中忽然涌出了一阵强烈的懊悔、罪责之感,不由地站了起来。

不料大约真的有些醉,头重脚轻,一时没立稳,步足踉跄了一下。那叫琴儿l的女郎一把丢下抱在怀里正拨弄着的阮琴,跟着飞快起身,扶了他臂一下。

“郎君当心!”

裴萧元很快稳住身形,抽回臂,望向已半醉歪在坐榻上的承平,正待开口说要回去了,只见承平爬了起来,踉跄走来,意态狂放,一把攥住他的肘腕:“裴一你是要走了吗?不是你说今夜不回的吗?堂堂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受制于钗裙!”

“你自己说说,咱们多久没有一起过夜了?天杀的,长安酒肉池里泡久,我浑身骨头都要酸烂了,我竟有些想念从前我们那些打仗的日子了!虽然冰天雪地,有时还要挨冻受饿,但咱们兄弟喝醉了,就抵足而眠,醒来,背靠背,杀人如麻,痛快啊,痛快!我告诉你,今夜我阿史那,拼着被公主怪罪,哪怕杀我的头,我也要留你,咱们一块儿睡——”

突然,承平的醉语戛然而止,他瞪着眼,吃惊地看着门外的方向,人好似被雷击中,定住了。

“郎君!你方才在作甚!”

跟着,一道饱含着不满的声音也在裴萧元的耳中炸响。

他霍然转面,竟对上一双正淡淡投来注目的眼眸。

竟是她!

也不知她是何时来的,此刻正立在酒屋那道半卷半落的门帘外的走廊里。青头就站在她的身后,一脸生气地看着他身旁那方才扶了他一把的红衣女。

酒屋中另几个或奏乐,或在说笑的女子也停了下来,鸦雀无声,皆随了客人,惊讶地望着对面那迈步走了过来的年轻女郎。她应已婚,作妇人装扮,容貌之好,衣裳之华,是众女此前从未曾见过的。

絮雨没有入内,停在了门外,目光扫了眼酒屋里的女郎们,又掠过裴萧元身畔的那张酒案。

“公主!”

呆若木鸡的承平终于反应过来,脱口叫了一声,随即向她作揖行拜礼,惊得众女面面相觑。忽然有人记起,数日前那一场轰动长安的公主大婚当中,那位驸马,好似确实姓裴。

侍酒女们纷纷下跪,叩首不敢抬头。

“裴二你还不回去?”

承平一改方才豪言壮语之态,上去就把裴萧元往外推,要将他从屋内推出去。

“公主有所不知,今夜我是看驸马心情不佳,方才故意说反话而已,目的就是为了能叫驸马快些回!”

承平一边推着好友,一边转向絮雨,赔笑讨好地道。

裴萧元此时反倒眼眸微垂,神色平淡,脚底更是犹如生根,任凭承平如何推他,也是纹丝不动。

“一位雅兴不小。我便去在外面等驸马吧。”

她道了一句,转身离去,走了几步,一停,微微转回面,目光再次投向身后那依旧没有跟上她的人。

四目交错的一刻,她收目继续前行。

片刻后,那道身影终于也慢腾腾地动了一下,最后迈步,跟着走了出去。

一人一前一后,行出了这间位于曲巷深处的无名的小酒楼。

絮雨走出曲巷,在杨在恩的扶持下登车,没有等他,径自便去,车影渐渐隐没在了漆黑的深夜街道之上。

“郎君你!”

青头恨铁不成钢地顿了下脚,扭头看见公主车驾已经去了,丢下主人,急急忙忙跟着公主的车走。

裴萧元上马,不远不近地跟在车后,于凌晨时分,回到了永宁宅。

絮雨出府一事,知道的人不多,只杨在恩、青头等几人同行。这个辰点,宅中其余人皆已经入睡,寂静无声。

紫明院内,也只贺氏还在等待着,其余人都已被打发去歇了。

她看到公主和郎君一前一后归来,相继进了寝堂,掩上了门,庭院里的光线顿时转为昏暗。

裴萧元沉默地跟着絮雨入内,停在了外阁的那一面屏风前,不再前行,见她停步转面望来,闷声道:“我喝了酒,恐熏到你。睡外面了!”说罢,蹬了脚上的靴,衣裳也不脱,和衣径直便卧在了新婚夜他曾睡过的那一张窄榻上,旋即闭目。

絮雨看他片刻,见他躺下去便如睡着了似的,便也随他。

在折腾了大半夜后,这个晚上,她终于也得以躺了下去。

秋夜长长。许久,隐隐传来了丑时中的报漏之声。

在万籁俱寂当中,絮雨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道短促的开门之声,有放得极轻的脚步声走了出去。

她闭目。又过了许久,那脚步声始终没有回来。

她慢慢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披着散落的长发,在黑暗中侧耳又听了片刻,终究是放不下,咬了咬牙,下了床,趿了双云头绣鞋,慢慢地,穿过珠帘,来到了外间。

窄榻上果然空荡荡的,人不见了。门虚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