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表明心意

现在有机会摆在面前,唐天远便暂时把谭铃音放在一边,蹑手蹑脚地摸到那房间的窗外,想一探究竟。

把窗纸捅了个小洞,唐天远倾身凑过去,睁着一只眼睛,透过小洞往里看。

里边沐浴的人正坐在浴桶中,背对着他。浴桶中的水比较满,浸过腋下,只留下一半肩胛骨的轮廓,随着洗浴的动作,时深而浅。黑发又把露在水面之上的肩背遮去大半。

总之,什么都看不到。

唐天远不死心,脸几乎贴在窗上。他屏住呼吸,用力瞪着眼睛,紧紧盯着谭清辰的后背。终于,当谭清辰抬胳膊时,唐天远看到他后背上的一小道疤痕。

这疤痕应该不小,露出来的只是一端,大部分都被水和头发遮住了。

唐天远恨不得伸进去一只手把他的头发撩起来,这样就可以看到了。

站起来,站起来,让我看看到底有多大。他在心内狂喊。

谭清辰并没有听到他的呐喊,自自在在地洗着澡。

唐天远又想,等他洗完澡穿衣服的时候,定然就能看到了。

可惜的是,没等到那个时候。

谭铃音要去前头找几本书,路过她弟的房间时,恰好看到有人趴在窗前,鬼鬼祟祟地往里看。

那人还拿着一把菊花儿,背在身后,时不时地晃一下,狗摇尾巴一样。

谭铃音知道她弟在洗澡。所以,这是招来变态登徒子来偷窥了?

偷窥就偷窥呗,还拿把花,也太骚包了。

谭铃音四下里望了望,看到角落里有把大扫帚。她悄悄走过去,扛起大扫帚,轻轻地靠近那变态。

唐天远正看得着急,并未察觉身后有人靠近,直到他猛地感觉有阵风袭向他。

他突然向旁边翻了一下身体,背靠着窗。

本以为只是个棍棒,他这一下翻身可以轻松躲过,然而没想到的是,盖下来的是个大扫把。

唐天远:“……”

没躲过去,他直接被捂了脸。

谭铃音收回扫帚,这下也认出了他,不过熟人并不影响她的发挥,她举着扫帚再接再厉往他身上招呼,边打边骂:“流氓!变态!敢偷看我弟洗澡,看老娘不打死你!”

唐天远这才发觉事情有些误会。他一边抱头鼠窜一边辩解:“这是个误会!”

误会你个大头鬼!谭铃音才不信,边追边骂。两人一个追一个躲,把个小小庭院闹得鸡飞狗跳。谭清辰听到动静,披了件衣服就开门出来了。

谭铃音看到他头发湿着,衣裳单薄,连忙说道:“清辰,外面冷,快回去。”

清辰担忧地看着场上两人。

谭铃音指指唐天远,对谭清辰说道:“等我打死他再跟你解释。”

“……”唐天远只好一纵身,又翻墙出去了。

谭铃音铁青着脸,在院中来回踱步,“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禽兽!”她现在发觉自己果然眼神不好,怎么会看上他,怎么会对他有想法,不仅不长眼睛,连脑子都不长!

谭清辰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束菊花。菊花被踩了几脚,有些花瓣已经掉了。这个时节,能看到新鲜的花朵不容易。谭清辰试图把它们整理得好看一些。

“清辰,扔掉它。”谭铃音命令道。

谭清辰很听话,立刻把它抛出墙外。

菊花翻过墙头落下去,不偏不倚地砸到唐天远的头上。唐天远看着地上的菊花,摇头感叹,所谓“落花人独立”,差不多就是这个意境吧。

唉,要怎么跟谭铃音解释呢……

唐天远回去先把自己洗干净,换了身衣服,又找大夫把伤口处理了一下。幸好那丫头力气不大,虽然打了他几下,都不甚疼,伤口主要集中在脸上,是被扫帚须戳出来的细小伤口,只是破了皮,清洗一下抹点药,很快就能好,不会留疤。就是现在样子不大好看,他整张脸像个麻子脸。

处理完这些,他又开始发愁。事情越来越不受掌控,照这样下去,他何时才能把谭铃音娶回家。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澄清,他真不是变态啊!

谭铃音被唐天远请去了退思堂。她这次带上了一根小擀面杖,擀饺子皮儿的那种,打起人来轻省。

唐天远看到谭铃音举起擀面杖,顿时头皮发麻,一边躲一边无奈地道:“小祖宗!你能不能听我解释一下?”

谭铃音冷笑,“都被我当场抓住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弟弟的身世很可能与我一个朋友有关系。”

谭铃音停下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谭清辰在这世上也许还有亲人,我是说,真正的亲人。”

“真……真的?”

唐天远趁机把她的擀面杖拿过来,扶着她坐下,“我也不敢十分确定,毕竟此事太过巧合。你先和我说说,清辰他身上是否有伤疤?”

谭铃音点头,“有,挺多的。”

“后背上有吗?”

“有,最大的是一个刀疤,从左肩下一直到右后腰往上。我伯伯说,被砍成这样都能捡回来一条命,说明阎王给他开了后门。”

唐天远点了点头,心中又肯定了几分,“那么他自己对过去的事可还有印象?”

“没有了,他伤得太重,早就都忘了。他能听不能说,也是由于受伤所致。你说他有亲人,他的亲人在哪里?”

唐天远想了一下,答道:“那个人,她身份比较特殊。关于此事,我还得再确认一下,把握大一些才好说。否则如果闹出乌龙,我会被他夫君砍死的。”

谭铃音一缩脖子,“她夫君这样凶。”

“是啊,”唐天远无奈摇头,“我还有一事需向你解释清楚。”

“你说。”

他严肃地看着她,“我不是断袖。”

谭铃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那个……对不起,我下手挺重的。你伤口还疼吗?”

唐天远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的,答非所问,“我喜欢一个姑娘。”

“……”谭铃音张了张嘴,她很想问一问这个姑娘是谁,可是鼓了半天劲也问不出口。

唐天远心想,要么直接告诉她算了。但他很快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一脸麻子不说,手里还抄着根擀面杖……这样光彩照人的形象,似乎不太适合表白吧……

他只好忧伤地闭了嘴。

丛顺不愧是一个优秀的捕差。他调查了老铁几天,越查发现他越可疑,最后三更半夜带着人把人家的坟给掘了。

掘了之后发现,棺材里头是空的,只有几件衣服。这只是个衣冠冢。

这样看来,混在土匪中的那个人八成就是老铁了。

唐天远有点不理解,这老铁到底经历了什么,诈死之后落草为寇,完了又回过头来抢劫家主?他跟孙员外之间有多大仇?

面对唐天远的疑惑,丛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大人,老铁此人木讷少言,从不招惹是非,他也未曾与孙员外有什么积怨。不过他确实曾在出事的那个田庄做过活,后来调去了孙家的主宅。据孙府的下人交代,孙员外并未打骂过他,有好几次见到他,倒还对他和颜悦色的。前几年他生了病,孙员外看到了,还特意吩咐下去,不用他干重活。”

“这就奇怪了。那么他的父母妻儿呢?也许是他的亲人受过孙家人的欺侮。”

丛顺摇头道:“他的父母已经过世,因为家贫貌丑,也没娶妻生子。老铁在这世上孑然一人,了无牵挂,莫说亲人,连个知心的朋友都没交到。他在孙府是最低级的杂役,平时十分低调,不怎么惹人注意。”

孤身一人,老实本分。唐天远思量着,又问道:“那么他的死讯是谁传出来的?又是谁埋葬的他?”

“这个,卑职就不知道了。因为大人吩咐过不能声张,所以我没有去问孙员外。大人,是否需要现在把他叫过来?”

“不用,”唐天远摆摆手,“如果此事真的与孙员外有关,他来了也不会说实话。你再和我详细说说那个老铁,还有什么古怪之处?”

“对了,”丛顺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老铁的住处很偏,他的房间现在还空着无人住。我去搜索的时候,在他屋后的树下挖到了这个。”说着,把那小包裹递给唐天远。

唐天远打开一看,是银票,数一数,一共二百多两。还有几块银子,掂一掂,也有二三十两。

他看着那些钱若有所思,一个低等下人,似乎攒不下这么多钱。

“大人,老铁的月钱只有五钱银子。”丛顺的想法和唐天远一样,这么多钱,得攒一辈子,还得是一分不花。这显然不太可能。

唐天远把这些线索连起来,慢慢地说出自己的假设:“有可能是孙员外指使老铁做了什么勾当,之后用这些钱酬劳他,也顺便堵住他的嘴。但是这个老铁不牢靠,或者孙员外觉得他不牢靠,总之,孙员外打算灭口。不过中间出了岔子,老铁逃过一劫,后来上了凤凰山投奔土匪,终于等到机会报仇。”

这个猜测很合理,丛顺问道:“那么孙员外是否知道老铁还没死?”

“应该只是惊疑不定吧,他最终不还是决定报官了么,看来是相信老铁已经死了。我当时就觉得奇怪,那么多粮食被抢,他怎么一点不急,拖了一天才报官。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在犹豫,怕过去的事情重新被翻出来。这也正好说明,他让老铁做过的事,是不能见光的,嗯,至少是不能见官的。”

他这么一说,丛顺也很好奇,“是什么事呢?”

“什么事……”现在证据太少,唐天远也说不好是什么事,他目光一闪,又问道,“你刚才说老铁得了病,他得的是什么病?”

“据说是心衰气弱之症,生病的人身体变弱,容易疲乏,嗜睡。那老铁总是在打瞌睡,因孙员外交代过,‘他既然得了病,就少让他干些活,孙家不是刻薄下人的人家’,所以管事们也不管他,凭他睡到日上三竿。”

“他什么时候开始得了此病?”

“三四年前。”

唐天远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三四年前,也就是前任县令上任后不久。”

丛顺没想到县令大人会把老铁和前县令联系起来,他微微一愣,“是,应该是这样的。”

“心衰气弱的一般是天生体质差的人,或者受过什么重伤的。老铁做惯了粗活,也没受过重伤——他没受过重伤吧?”

“应该没有。”丛顺还是不明白,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县令大人到底想表达什么。

唐天远点点头,“也就是说,老铁不太可能患上心衰气弱之症。”

“可是……”

唐天远抬手打断他,“听我说完。对,你查到的是这个,但这只是他做给别人看的,目的是掩藏他的行动。试想,如果一个人晚上要做事情,耗费精力,第二天又不能被人发觉,装病是最好的方式。”

丛顺不自觉地跟着他的思路走,“是这样没错。”

唐天远又疑惑了,“有什么事情是非要晚上去做,还很耗费精力的?”

丛顺想到了一个特别猥琐的答案,但那绝对不是县令大人想听的,于是他也跟着道:“是啊,会是什么事?”

唐天远继续道:“而且一做就是三年。此事开始于前县令上任后不久,结束于前县令出事前不久。”

一定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丛顺默默地想。

见丛顺依然没想明白,唐天远又提示他,“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天目山发现的那五具尸骨吗?他们的死亡时间与这个时间点基本重合。”

丛顺一下子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他,“大人是说……”

唐天远点点头,“天目山白天封山,晚上却没有,可以方便人和货物进出,以及里外传递消息。这样一来,老铁做的事就不难解释了。”

丛顺依然保持震惊,“这……不太可能吧?前县令他……”

唐天远不以为意,“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出事?对了,你在他手下也有好几年,就一直没发现他的异常吗?”

丛顺有些沮丧地摇摇头,“不瞒大人您说,我只管查案子,他老人家不太关心这些。”

也是,为了钱不要命的人,眼里怕只有金子了。

丛顺又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孙员外和前县令都跟盗采黄金之事有关?”

丛顺与这件案子牵涉较多,唐天远不打算瞒他,便点了点头。再多的也没透露,他只是个小捕差,不宜知道太多机密。

“那么大人,这个案子咱们还查吗?”丛顺也不是二百五,事情越牵越大,水是越来越深,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里蹚。

唐天远说道:“先把土匪剿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