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瞎折腾

暮雪纷纷扬扬落在青瓦上,阮惜文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化成水珠。

二十年来头一次不用轮椅,她穿着大红嫁衣站在廊下,膝盖处传来的剧痛像无数钢针在扎。

“惜文,该拜堂了。”宇文长安捧着合卺酒过来,眼角皱纹里盛满笑意。

他今日特意刮了胡子,露出当年那个探花郎的俊朗轮廓。

阮惜文突然抓住他手腕:“菜里有毒。“

宇文长安的手一颤,酒液溅在袖口,晕开深色痕迹。

他低头看着桌上那盘没动几筷的姜醋鱼,鱼眼珠已经变成诡异的灰白色。

“我知道。”他竟笑起来,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庄仕洋派来的厨子做菜时,我亲眼看他抖了药粉。”

阮惜文瞳孔骤缩:“那你为何……”

“因为这是你第一次等我。”宇文长安将油纸包展开,里面是半块发霉的龙凤喜饼,“二十年前我赴京赶考那日,你说会在老槐树下等我回来。”

窗外风雪愈急,吹得喜烛明灭不定。

阮惜文望着这个痴等了半生的男人,突然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酒液滑过喉咙时带着熟悉的苦杏仁味,和当年母亲临终前喝的那碗药汤一模一样。

“傻子。”她咳嗽着抹去唇边酒渍,“我当年没等你,是因为被庄仕洋锁在了地窖里。”

宇文长安的笑容凝固了。

他猛地摔碎酒杯,碎片划破手指也浑然不觉:“所以那树下的血字……”

“是我用簪子刻的。“阮惜文拽开衣领,锁骨下方赫然是道陈年疤痕,形状像半片槐叶,“庄仕洋发现后,用烧红的玉佩烙的。”

院外突然传来积雪被踩踏的咯吱声。

宇文长安迅速将阮惜文护在身后,自己却踉跄着吐出一口黑血。

他强撑着点燃香案上的龙凤烛,颤抖着抓起红绸带塞进阮惜文手里。

“拜堂……”他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说好的……三拜……”

阮惜文的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她死死攥住红绸,与宇文长安同时跪在蒲团上。

第一拜下去,宇文长安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第二拜时,他的脊背已经挺不直了;等到夫妻对拜,他整个人都扑进阮惜文怀里。

“长安?”阮惜文摸到他后背全是冷汗。

“其实……”宇文长安气若游丝地笑着,“我知道酒里也有毒……”

他艰难地从袖中掏出个锦囊,“当年……你送我的香囊……我一直……”

阮惜文颤抖着解开锦囊,里面是干枯的槐花与半截断簪,正是她当年在地窖里用来刻字的簪子。

院门轰然洞开。

庄仕洋披着狐裘踏雪而来,身后跟着十几个持刀侍卫。

他看着相拥的新人,眼中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

“夫人新婚,为夫特来贺喜。”只见他踢翻喜烛,火苗瞬间窜上纱帐。

阮惜文用身体挡住宇文长安,沾血的嫁衣铺开在雪地上:“当年你说爱我,就是用铁锤敲碎我的膝盖?”

“那是为了留住你!”庄仕洋突然暴怒,抽出侍卫的刀劈向合卺酒壶,“我父亲看不起我,同僚嘲笑我,连裴大福都只当我是条狗!只有你……”

刀尖挑起阮惜文的下巴,“只有你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人。”

宇文长安用尽最后力气抱住庄仕洋的腿:“惜稳,快走……”

话音未落,庄仕洋的刀已刺穿他后背。

阮惜文突然大笑,笑声比风雪更凄厉。

她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狠狠扎向自己心口:“这一刀,还你的爱!”

庄仕洋慌忙去拦,匕首偏了几分,划破她肩头。

鲜血喷涌而出,在雪地上绘出诡异的图案。

火势越来越大,热浪卷着雪花形成旋涡。

庄仕洋踉跄后退,看着阮惜文爬回宇文长安身边,两人十指相扣躺在火海前。

“解药……”他掏出瓷瓶想扔过去,却被热风吹回来,“吃解药啊!”

阮惜文最后望了一眼院门外的风雪。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二十年前的自己,正撑着油纸伞站在槐树下,等待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少年郎。

庄寒雁策马冲进小院时,火舌已经舔上房梁。

她跳下马背的瞬间,看见母亲拖着血痕从火场爬出来,嫁衣下摆烧得只剩焦黑的布条。

“娘!”她扑过去抱起阮惜文,发现母亲的膝盖又碎了,这次是和自己走太多路造成的。

阮惜文冰凉的手抚上她脸颊:“真好……最后见到的是你……”

她的视线越过女儿肩头,仿佛在看某个幻影,“那年你出生……我也是这样……抱过你一次……”

庄寒雁的眼泪砸在母亲脸上。

她想起陈嬷嬷说的,自己刚出生就被诬陷成鬼胎,是母亲跪遍全府才保住她的命。

“我背您去找大夫……”她试图背起阮惜文,却摸到满手黏腻的鲜血。

“听我说……”阮惜文拽住她衣襟,“庄仕洋书房……地砖下……”

一阵剧烈咳嗽打断了她,“红木匣……你出生的真相……”

火场突然爆出巨响,梁柱轰然倒塌。

火星四溅中,庄寒雁看见宇文长安的遗体已经被火焰吞没,他手中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

“娘,我们走……”她又要去抱母亲。

阮惜文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个染血的香囊塞给她:“去找……苏宁……他会保护好你的。”

她的瞳孔开始涣散,“娘这辈子……最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