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公!”赵老栓挺起佝偻的腰板,带着几分与有荣焉,“县里、府里派下来的!都是正经读过圣贤书的秀才相公!听说北直隶、山东、河南、山西,四省开了快四百处这样的学!请了一千来个秀才、童生老爷当先生!这阵仗,开天辟地头一遭!”

他顿了顿,环视着那一张张被贫穷和风霜刻满的脸,声音拔得更高:“这可是改换门庭的天梯啊!娃娃们识了字,懂了道理,将来……将来兴许就能脱了这泥腿子的命!你们还杵着干啥?赶紧回家,把够岁数的娃拾掇干净喽!后个儿一早就送到镇上学堂去!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人群先是死寂了一瞬,仿佛被这巨大的、不真实的好运砸懵了。

但人性是复杂的。

有些百姓激动地搓着手,语无伦次地互相询问着,妇人们则一把抱起身边懵懂的孩子,又是哭又是笑,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孩子脏兮兮的小脸,仿佛在擦拭一块蒙尘的金子。

也有那愁苦的,家里少个半大劳力割草喂猪,日子更紧巴,可看着邻家孩子被爹娘推搡着往前挤报名的身影,终究一跺脚,咬咬牙,也拉扯着自家孩子往人堆里钻去。

整个柳林屯,乃至整个北直隶大地上无数类似的村庄,都被这股由皇权推动的、名为“教化”的春风,搅动得尘土飞扬,人心浮动。

数日后,顺天府,大兴县界。

一片新平整出来的开阔地上,几排簇新的房舍拔地而起。

墙体用掺了碎麦秸的黄泥仔细夯筑过,表面刷了层薄薄的白垩,在早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泛着干净却质朴的光。

屋顶铺着整齐的青灰板瓦,屋脊线条平直,没有飞檐斗拱的张扬,透着一种实用至上的简洁。

窗户开得很大,新糊的桑皮纸透亮,尚未染上尘埃。

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木料和泥土的混合气息。这便是新建的其中一处“官吏蒙学”。

数辆马车在一大队护卫的簇拥下,踏着轻快的碎步,停在了这片新校舍外围的土路上。

为首的马上,下来一位身着靛蓝色直裰便服的青年。眉宇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雍容气度,正是微服出宫的大明天子朱翊钧。

申时行,张学颜等人也分别下了马车。

在这么多人中,还有一个小身影,正是朱翊钧的嫡长子朱常澍。

这次到了下面,朱翊钧还专门把他给带上了。

朱翊钧没有立刻上前,只是站在稍远处,目光沉静地打量着这片由他意志催生出的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