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这哥哥从小悠游富贵,老太太和太太又是宠溺,他一向没有毅力专注举业,又被老爷逼着读书,这才生出诽谤读书人的怪脾气。
这些年闹出多少事,都和他这桩缘故相关,即便今日被罚跪到晕倒,也是出在这毛病上。
湘云妹妹性子疏朗开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哪里会忌讳的,什么话不好说,偏偏说起三哥哥恩荣宴的事……
探春侧头看宝玉神情,见他脸色开始有些苍白,眼眶有些发红,心中不由愈发担心起来。
……
宝玉见到姊妹们来探望,连许久未见的黛玉也一起来,心中原本十分高兴。
觉得自己一番遭难,竟能引得姊妹们关顾垂青,连林妹妹都过来了,这场苦头当真没白承受。
只要以后都能如此,即便为这些人死了,他都是愿意的……
可是他不过陶醉片刻,就被黛玉疏远冷了心思,此刻正照常自己寻愁觅恨,一肚子不自在。
史湘云突然说起恩荣宴的事,那恩荣宴只有进士才能赴宴,怎么不叫宝玉满腔鄙视,痛心疾首。
更让宝玉伤心之事,不管是云妹妹,还是林妹妹,说起这些仕途之事,都是这般兴致勃勃,当着叫人悲哀绝望。
只听湘云继续笑道:“我在家就听说过,姑太太可是个了不起的,没出阁之前就是有名的才女,不仅精通诗文,还是个丹青妙手。
林姐姐说的这幅恩荣赴宴图,我是一定要瞧瞧的。”
探春见宝玉脸色愈发难看,心中有些害怕,担心他又闹起来,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连忙说道:“湘云妹妹既然这般好奇,不如跟林姐姐回去瞧瞧,我陪二哥哥说回话,呆会也去瞧瞧那画的稀罕。”
此时,迎春也察觉宝玉脸色不对,一下明白探春这话的意思,想到宝玉前番因黛玉一句话,就闹得天翻地覆,可不能再出这种事。
她连忙出来打圆场,说道:“今日琮弟不在家,东府还会来不少贺客,还有许多事操持。
宝兄弟,你好好养着,我过几日再来看你,云妹妹既要看画,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湘云此刻也觉得气氛不对,她被迎春扯了扯袖子,有些迷迷瞪瞪的起身。
只是一会儿时间,迎春和黛玉带着糊涂湘云,步履异常轻盈的出了宝玉房间。
宝玉原本酝酿一腔悲愤豪言,想和姊妹们说道,表明自己心迹,让姊妹们悬崖勒马,不要陷于彀中,沉迷贾琮那些举业仕的吹捧。
他刚要开始说话,姊妹们都各自有事,一阵风似的离开。
林妹妹挨着门最近,走的更是最快的一个,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
宝玉觉得自己蓄了满腔情怀,却如同一拳砸在棉花上,天地悠悠,万物空泛。
连他的林妹妹都走了,他这些话又说给谁听啊……
……
礼部衙门。
今晨,时至辰时,通往礼部衙门各必经要道,布满衣甲鲜明的禁军精卒,封闭街口,沿途拱卫把守。
辰时一刻,皇帝仪仗自午门出发,经神京南北中轴街道,一路前往礼部衙门。
恩荣宴是皇帝为新科进士及第赐宴,宋时因在皇家园林琼林苑举行,又被称为琼林宴。
恩荣宴是朝廷春闱大典尾声,也是学子进士及第荣耀的象征,千百年为殷殷学子毕生企盼之荣耀。
大周恩荣宴虽是皇帝赐宴,但按例皇帝并不亲自赴宴,由皇室贵胄或钦命大臣代为主持参与。
但每次恩荣宴召开,皇帝仪仗都会出宫巡游,至礼部衙门停驻,以示皇帝亲临。
皇帝仪仗从午门出发,领头为皇帝六马车驾,上竖九龙耀珠黄罗伞盖,车驾后数十大汉将军,各手持龙纛、龙旗、金钺、金瓜、金斧等旌旗礼器。
皇帝仪仗之后,紧随康顺王爷四马车驾,他是此次皇帝钦定的主宴之人。
康顺王爷车驾之后,便是内阁大学士王世伦、蔡襄,再之后是四位六部尚书,翰林院学士,各部四品以上司衙主官。
历来官场之人,尊卑等级森严,所有官员赴宴的排列先后,都有严格的规定,不能有一丝僭越。
康顺王车驾之后,其他所有官员皆无车驾尊荣,即便贵为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都是跟随皇帝和亲王车驾缓缓步行。
官员队列之后,便是今科三百进士,所有进士队列排序,严格按照上榜名次而定。
走在进士队伍最前列之人,正是状元张文旭、探花陈启瑞,却不见榜眼贾琮的身影。
在三百新晋进士中,唯独贾琮是卓尔不群的例外,即便状元张文旭也要逊色一筹。
因为在传胪大典之上,贾琮被封正五品翰林侍讲学士,官衔贵重,为三百今科进士第一人。
所以他并不在三百进士队列,因大周官制礼仪,五品翰林学士,位列四品京卿之上!
参赴恩荣宴的车驾官员队列,从午门出发,经过南北中轴官道,过汉正街,直至礼部衙门。
一路上有无数路人聚集一览盛况,不管围观的百姓,还是参宴官员,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被那一幕吸引,生出无数惊叹震撼。
在气势不俗的官员队列,三名六部尚书之后,贾琮一身进士礼袍,风姿绝世,与翰林学士葛宏正同列,走在所有四品高官之前。
整个大周官场,也就这一天,出现了令人瞩目的崭新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