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几不可察地咽下了一声叹息,兀自闭眼,闭眼片刻复又睁开,须臾再度抬起了双臂来。
抬起双臂,折下腰身,拱手抱拳,在那一次次抖索的冕服大袖中一字一顿地称了一句,“晋,君。”
这一声“晋君”中夹杂着道不尽的怅恨,这怅恨悠长,阶下的囚徒不曾掩饰,大抵也实在不必去掩饰什么。
败国之君已被大殿痛殴,还有啥好掩饰的。
因此于那长长的一声叹之后,阶下囚徒又折下了腰身,怏怏然道了一声,“但求晋君成全。”
大殿的主人闲坐不语,只好整以暇地打量。
主人不开口,囚徒就仍旧只能一遍遍地开口去求,“但求晋君成全。”
“但求晋君成全.........”
“但求晋君成全啊........”
一遍遍地求,为君为王时候要高高扬起的头颅,从适才爬起身后,已是许久都不曾好好地抬起来过了。
可大殿之内无人言语,殿外的人披坚执锐,亦一样没有一点儿声响。
若是透过鎏金花木窗往外去瞧,能看见那一排排高大的殿门处映着许多披坚执锐的影子。
这幢幢人影之外,还看见崔若愚的身影在廊下立着,也不知来了有多时了,不进来,却也没有一点儿的声响。
只静静听着,默然立着。
主君不开口,谁又能去开口呢。
烛光下可见囚徒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红的时候整张脸都涨出了骇人的颜色,白的时候,却又像个临死的半鬼。
那囚徒定定地垂下手去,抬头去望主座的人,定定地问他,“晋君........何故........何故为难啊?”
主人依旧不语,似就要看阶下人出丑,要看阶下人的笑话。
主人的意思,谢允不会不知,因而他便在一旁冷脸提醒了一句,“君父器量,岂是你赵氏可比,又何必为难。”
那阶下的囚徒窝着气,压着声,怔怔然问起谢允来,“那.........那晋君为何又迟迟不语呢?”
谢韶一旁冷哼,谢允便答,“既要求晋君,这可是求人的态度?”
阶下囚徒脸色猛地一白,白了脸,继而身上也就不可抑制地开始发起抖来。
他登时就能明白此话的意思,因此声不成声,调不成调,“你.......你的意思是........是........”
这五月的长夜不冷也不热,阶下囚徒宽阔的额间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来。
那一双自宽袍大袖中露出来的手兀然抖着,口中的话却迟迟说不出口。
这一夜注定要伤透他君王的体面。
他说不出口,自然有谢韶在一旁替他开口,“求君,自然要跪拜!”
是了,是跪拜。
是伏在地上,朝着晋君行跪拜大礼。
那阶下的囚徒原地失神呆怔了好一会儿,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来。
这好一会儿的工夫不知他到底都想了什么,还是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来不及去想。
总之,这好一会儿的工夫之中,他到底确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再没了转圜的余地。
因此,那阶下囚怔怔然站直了身子,站直身子后兀自整理了那一身赵王的冕服,继而缓缓后退一步,膝头一弯,正色朝着主座上的人跪拜了下去。
这一跪就弯了脊梁,屈了膝头。
那一身冕服全都铺在了地上,冕服是他的尊严,亦是他过去的荣耀,因此这身冕服即便蒙尘破损,他宁愿铺在地上也不愿脱下身来。
这是他的来时路。
从质子到赵王的路走得必定也十分艰难,他与晋君和中山君必也一样的不易。
因而那阶下的囚徒伏在地上痛哭流涕,“晋君啊!晋君啊——”
痛断肝肠,索性放声恸哭,“晋君啊!求晋君成全啊!给赵人一个活命的机会吧!”
座上的主人问,“哭什么?”
是啊,赵叙又在哭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