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帝王神色松动,如意心中疼惜更甚,温声劝解道:“其实婆婆还是很记挂陛下的,只是当年冲击太深,她难解心结。如意愿尽力在婆婆面前为您开解,或可慢慢化解她的郁结。”
这一刻,世民仿佛卸下了九五之尊的甲胄,在冰凉石阶坐下,目光落向盒中陈旧玩物,眼神渐趋渺远,沉入朦胧的童年忆海。
如意壮着胆子,也挨着石阶边坐下:“陛下不必过于伤怀,往事已矣,重要的是当下......”
望着帝王难得流露脆弱的侧颜,一股冲动倏然涌上,她情不自禁伸手,欲拍他肩头示慰。
指尖将触龙袍的刹那,李世民蓦然自回忆惊醒,眸中顷刻凝起帝王寒霜,身形下意识就要避开,斥责正欲脱口而出——
却在此时,瞥见不远处月华下,萧蔷俏脸煞白地僵立原地,那双漂亮杏眸盈满不敢置信的泪水,死死瞪着他与武如意!
“蔷儿,”李世民心头剧震,霍然起身,“你听朕解释!”
萧蔷看着他惶急神色,又扫向吓得瘫软的武如意,珠泪如断线滚落,转身就跑。
“蔷儿!”李世民这下是真的方寸大乱,什么九五威仪、童年旧事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不管不顾地疾追而去,几个箭步便在掖庭宫门前将人拦下,自后紧紧环住那挣扎不休的娇躯:
“蔷儿,你冷静些,听我说,不是你想的这样!”
“不是这样是哪样?!”萧蔷奋力挣脱,转首间,巴掌小脸上梨花带雨,“我一直以为你心里除我之外,唯有长孙皇后可牵动你心绪,如今才知你心里装着这许多人!今日是武如意,来日若换个与那彭老婆子交好的,你是否也要与她夜半私会,月下谈心?!”
帝王低着头,月华在他棱角分明的侧颜投下浓重阴翳:“当年是我利用婆婆信任探听大哥动向,此事我始终有愧。可蔷儿,我心中当真唯你一人!”
这番坦诚与脆弱并未换来盛怒中少女的体谅,她不管不顾地泣诉:“是否非要我离你而去,你才会珍惜?像你这种弑兄逼父之人,我就不该相信你的真心!”
她的话语如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向世民心底最痛处,登基以来他励精图治,努力成为明君,正是为洗刷玄武门之变的阴霾,可这原罪如附骨之疽始终缠绕——朝臣惧他,百姓敬他,隐太子党的怨怼更是从未停歇,然这一切都无法击垮他。
唯独此刻,李世民只觉得自己的心,真的碎了,是被至珍之人彻底否定、弃如敝履的绝望与剧痛。他怔怔望着萧蔷,一双深邃眼眸盈满了难以置信的伤痛与死寂的荒芜,他就这样眼睁睁看她带着决绝泪光奔远,消失在夜色深处,却再无力阻拦。
清晨,太和殿书房。
窗外天色灰蒙,曦光未能驱散沉郁,李世民独坐案后,彻夜未眠的俊朗面容满是倦色,眼下凝着浓重的青黑,他眼神空茫望向窗外,宛若失却魂魄的木雕。
“王德......朕是否......真的不配得到爱?”
王德心口一酸,猛地扑通跪倒,望着伺候半生、此刻如迷途稚童惶惑的帝王,哽咽难言:
“陛下,您千万别这么说!您是这万里山河之主,怎会不配?贤妃娘娘年纪小,性子娇,正是因为太在意您,将您看得比什么都重,这醋劲儿才来得这般汹涌,言语不知轻重......那都是无心的气话,当不得真啊陛下!您千万保重龙体,别往心里去啊!”
泣涕之声在空寂书房回荡,却穿不透帝王周身那层由彻骨伤痛凝成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