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池,的确是一个好名字。
玉池,就是林间杀人的沼泽,或许看上去很平静、看上去很美,但只要一脚踏进来,就会被这玉池慢慢地抓住,慢慢地拖下去,再也不放开。
花满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声音似乎也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怜惜:“玉池姑娘,你可以一直待在楼,想待多久就待多久,花满楼绝不会赶你,所以……”
所以你不需要这样子来讨好我。
这后面的半句话,他却已说不出来了。
玉池沉默了一下,又歪了歪脑袋,才想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是在拒绝她,说他不想要这些东西。
蛇女委屈地伸手,拽了拽花满楼的袖子,像个普通的小姑娘一样,咬着牙不肯说话。
花满楼侧了侧头,把脸转到了她的方向,温声道:“冷么?若是实在冷,也可烧个炭盆。”
蛇女道:“不要!”
花满楼“嗯?”了一声。
蛇女忽然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腰,她的动作实在很快,又有点虎,这一下,一下子又扯到了她贯穿脊背的伤,她紧紧地抱住了花满楼,抽泣着痛苦的呼吸,单薄的身体都在瑟瑟发抖,簌簌的。
花满楼忙扶住了她,道:“你怎么样?伤口痛不痛?”
玉池却什么都不管不顾,也不管自己背上的伤,可怜兮兮地抽泣道:“花少爷,你不要走,我好冷……我真的好冷,你、你不要着急,我很快就可以变回全人形的,在此之前,我可以用别的法子让你高兴的……”
说着,她漆黑的尾巴尖尖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花满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的动作非常之快,一把就抓住了她的尾巴尖尖,蛇类冰冷的鳞片触碰到了他温暖的掌心里,蛇女忽然尖叫一声,整个人都软倒了。
花满楼一惊,手立刻松开,忙道:“玉池姑娘,你怎么样?”
玉池满脸都是红晕,金色的大眼睛里几乎都要流下泪来,她咬着下唇,抽抽搭搭地伸出苍白纤细的手,勾了勾花满楼的手,祈求他道:“不要这么着急好不好,我……我伤还没好。”
花满楼:“…………”
花满楼忽然惊觉,对于蛇类来说,尾巴尖尖或许是不能叫人碰的。
他干涩地道:“抱歉,我……”
玉池抽泣着道:“不要道歉、不要道歉,别推开我……”
她不顾自己背上的伤,又要上来抱住花满楼,她这么伤心、这么难受,又这么冷……花满楼所有的话语忽然都卡在了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条蛇女实在是太可怜、太委屈了。
花满楼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柔声道:“我不走。”
蛇女惊喜地自他怀里抬起头来,忍不住问:“真的么?”
她的语气又欣喜、又雀跃,好似一个小女孩拿到了心爱的玩具一样,透露出一种娇憨可爱来。
花满楼忍不住笑了。
看来,他今天的确已走不了了。
蛇女紧紧地抱着他,充满缠眷地用侧脸蹭了蹭他的胸膛。她的皮肤细腻而冰冷,像是最好的丝绸缎子一样。
她是个很怕冷的女孩子……或许蛇女都是如此,在寻找着一些温暖的热源,可是她同时却也有点怕烫,她的侧脸贴着花满楼的心口的时候,便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好似被烫到一样微微地移开了一点。
花满楼的心口的确是滚烫的,此时此刻,即使是花满楼,也绝没有办法保持平静地心绪,他坐在床榻的边缘,好似一尊雕像一样,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这的确是他的床榻没错,可是现在,花满楼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该怎么摆、脚该怎么放。
开心的玉池还紧紧地搂着花满楼的窄腰不放手,花满楼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死活不肯趁人之危,一时之间,两只手竟有些无措地垂在身边,也不知此时此刻究竟该说些什么才好。
玉池有些困惑地道:“花满楼,你为什么不抱抱我呢?”
花满楼:“…………”
花满楼叹气。
他只道:“花满楼不愿趁人之危。”
玉池把自己的头搁在了花满楼的肩膀之上,奇道:“我又不是人,你趁不趁人之危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花满楼:“…………”
花满楼镇定地改口:“花满楼不愿趁蛇之危。”
玉池歪了歪头,好似陷入了思考一样。
半晌,她才道:“我没有危,我只是想让你抱抱我。”
说着,她的双手委屈地攀上来,攀在了花满楼的脊背之上,一根苍白的纤纤手指碰到了花满楼背上的黑发,然后就有点好奇的缠着他的头发玩了起来。
花满楼:“…………”
花满楼还能说什么呢?花满楼只能叹气。
他道:“玉池,我今晚可以陪着你,只是你的尾巴……”
他顿了顿,耳根子好似又有那么一点红意,才继续道:“可是你的尾巴不可胡来。”
玉池警惕地道:“胡来?胡来是什么意思?我的尾巴没有打翻你的花盆……吧?”
花满楼:“…………”
这是什么鸡同鸭讲的现场啊!
他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玉池实在是又动人、又可爱的小姑娘,只是一定要他解释,他又实在是解释不出口,一时之间,他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无奈地摇头。
花满楼笑起来的时候,就显得格外的俊朗好看。
玉池窝在他的怀里看着他,忽然道:“我明白了……你是说、你是说我的尾巴去缠……可是你不高兴么?我看得出来,你很高兴,人类男子那个样子,不就是高兴的意思么?”
她好似有点困惑,来来回回的说着车轱辘话,尾巴尖一摆一摆的,很是灵动,又好像很想上来使坏一样。
花满楼又噎住了。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虽然他看不见,但他的触觉却很灵敏,玉池的风情,即使他一点点也看不见,也足够去领略了。而既然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又怎么会连一点点都不心动呢?
他有些无奈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才道:“玉池姑娘,不要这样。”
玉池眨了眨眼睛。
她有点不情不愿地道:“那好吧,你嫌弃我是蛇尾,但没关系的,我养好了伤,就可以完全化形成人的模样了,到时候……嘻嘻。”
花满楼:“…………”
嘻嘻?你在嘻嘻什么啊嘻嘻!!
他感觉自己一年份的气都要在今天被叹完了。
蛇女也不说话了。
这一小会儿的沉默,简直就是花满楼人生之中最难忍受的沉默了,他坐在自己的塌边上,怀中却有这样一个柔软又热情的美人,他的手没地方放,脚也没地方放。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夜已深了,玉池姑娘,休息吧。”
玉池就缩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但她还不动。
她闭上了眼睛,安安心心地窝在花满楼的怀抱里,好像今天就要保持这个撒娇一样的姿势睡觉一样,花满楼微微一怔,又有些无奈似得摇摇头。
他已不去说什么“玉池姑娘,不要这样”了,因为这种话根本没有用,或许玉池是真的不懂,或许玉池只是在装,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她不想放开花满楼的时候,她就绝对不要放开的。
……她是真的很怕冷。
花满楼又条件反射地想叹气,又生生忍住了这种无奈的冲动。
说起来,这同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故事倒是很像……只可惜花满楼深感惭愧,自己做不到那种全然的不乱。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慢慢地上塌,安静的躺下,黑暗之中,他感受到怀中冰冷的美人把头枕在了他的胸膛上,双手像是在抱什么大玩具一样的抱住了她,嘴中发出了嘶嘶声……蛇类发出的嘶嘶声倒是挺令人毛骨悚然的,但是花满楼总觉得这有点像猫猫会发出的那种呼噜呼噜声。
他勾了勾嘴角,闭上了双眼。他的手规矩得很,绝没有碰一下玉池。
玉池却很不满意的样子。
她悄悄地睁开眼睛,凑上来观察花满楼俊朗的面庞,花满楼的眼睛闭起来,呼吸匀长,好似已睡熟了。
金色异瞳的蛇女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猩红的小舌又从嘴里里探出来摆了摆,就像是蛇吐信子一样。
一个俊朗的谦谦公子,安静的睡着,妖异恐怖的蛇女正用她那双璨璨的双眼盯着他,时不时还吐吐信子。
这场面,若是让别人看见了,估计要吓得两股战战,在那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思想的支配之下,只怕立刻就要大喊一声“妖怪杀人啦!妖怪杀人啦!”
花满楼的五感很敏锐的,一阵风吹过,他甚至能数清楚有多少片花瓣落在了地上,蛇女睁眼凑上来的动作虽然是静悄悄的,但毕竟离花满楼太近……这样的距离之下,花满楼若是完全感觉不到,那怎么可能呢?
但花满楼还是完全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