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周映曦躲在墙边,低声道。
狐疑的翠果揉着前额,顺自家小姐的目光看去,却见王玉楼正和几位修仙者站在知味坊门口寒暄。
映曦道友的目光是含蓄的,而翠果就不懂藏自己的视线了,差不多她打量的第一时间,王玉楼和另一位皮肤黝黑、身穿破旧法器甲衣的修士就看了过来。
“郑叔稍待,我去去就来。”玉楼收回目光,对郑彦道。
“玉楼自便即可,哈哈哈。”
王玉楼叫声郑叔,郑彦也就听听,完全不敢拿一丝一毫的筑基架子。
近的说,王玉楼是王氏下一代的领袖人物,未来是他的领导。
远的说,王玉楼马上要迎娶周家女,成为红灯照真传,属于他一辈子都达到不了的成就。
王玉楼喊得郑叔是礼节,如果郑彦真敢以长辈、前辈的姿态自居,他也成就不了筑基。
大族能把周方明、周梁卓之流培养为筑基,但对于散修而言,稍微驽钝晦涩点的,连练气都不一定能成。
见玉楼走向自己,周映曦也不躲了,她款款上前,拉住了玉楼主动伸出的手。
‘娘子,陪我演上一场如何?’
玉楼面色带笑的传音道,毕竟任谁看到了佳人都会心情愉悦,单就风姿和气质上,映曦道友还是很能打的。
在王玉楼的带领下,周映曦随他一起,走向那些适才与他相谈的人,她甚至还笑着对那些人微微点头。
郑彦虽看不到周映曦的面容,但依然从那双明媚的桃花眼的变动与颔首的动作中,看名了周映曦的意思,也赶忙点头回礼。
‘相公有命,映曦怎敢不从?’
拉着还没过门的道侣站到郑彦身前,玉楼简单介绍后,便带着郑彦和他手下的狩妖散修们,入了知味坊的二楼。
今天,属于王玉楼请客,王荣文作陪,王荣川侍奉,王氏外姓筑基郑彦为主宾,他手下的狩妖修士则负责坐一边白吃白喝。
“郑前辈,狩妖,是仙盟千年、万年的大计,但你我都清楚,仙盟的大计和我们这些小修士没什么关系。
深入西海参与狩妖,无非是为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战功,一样,是妖兽的材料。
前者,可以换来修行的法门,以及战功庭内的诸多宝贝,后者,可以换来修行的资粮。
但狩妖总归是危险的,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冒险,修仙这么多年,从未主动和人或妖斗法。”
郑彦心道,你是不喜欢冒险,你有王氏的庇护,有未来周家的庇护,你也不需要冒险。
但我为什么不和你一样在家族的庇护下修行,是我不喜欢吗?
“玉楼说的对啊,狩妖确实危险,但我们这些散修没什么路子,能入王家已经是我们最好的路子之一了。
像我老郑,空活了上百年,除了狩妖什么都不会,就是想要有所改变也难。”郑彦道。
王家这类仙盟统治的末梢,充当的是宗门和散修之间缓冲带的作用,筑基修为的郑彦加入王氏,可以用更低的代价补齐自身的不足,能获得一定的组织支持的同时,承担的义务也比加入宗门小很多。
所以,加入王氏不是什么牛马选择,散修们拎得清自己的上限在哪,不会妄想加入宗门成就紫府这种春秋大梦。
“改变的机会就是现在,我和映曦成婚是缚蛟真人的安排,你也清楚,如今西海有缚蛟真人、海阔真人两位红灯照的真人。
仙盟在西海,也就三位真人啊~”
王玉楼一边引导话题,一边给周映曦夹了块驴肠头。
看着那驴肠头,周映曦心中恼火的厉害——我可是正经的大美女,怎么能吃驴肠头呢?
越想越气的她,当即就掐了把王玉楼的大腿。
嘶.
疼的厉害,但玉楼的表情管理依然没有丝毫的失控。
他也明白,自己这是一片赤诚之心全喂给了驴肝肺。
不,傻驴吃了草料还知道叫两声,周映曦得了肠头还拧玉楼大胯一把。
她这还不如驴呢!
“玉楼,你的意思是?”
面前全是平时不舍得吃的菜,但郑彦完全没有吃的心思,玉楼没有画饼,但却抛出了一个他这类散修,平时想都想不到的问题。
是啊,仙盟在西海就三位真人,如今两位都是红灯照的,这怎么可能是意外和偶然。
信息在修仙界是无价的,成为紫府的信息被完全垄断便是一个例子,而王玉楼作为莽象一脉的弟子,接触到的信息是郑彦这类筑基完全无法想象的。
郑彦这类散修筑基,能真正看懂仙盟平时的法诏和规则,已经是不错的了。
可王玉楼指出周缚蛟和李海阔上任西海的不寻常之处,便是顶关键的内幕消息。
或许这类比较容易被发现蛛丝马迹的内幕消息未来也会被人注意到,但玉楼此时指出,对郑彦而言可谓拨云见日。
可云开了,日也见了,郑彦看到的确是大日炎炎,其辉万丈,大日具体什么样,又属于看不清、看不明的范畴。
“红灯照两位真人入西海,当是我们这些宗门拥趸,大有作为之时。
今日请郑叔过来,一方面是想好好见见,另一方面,就是邀您参加我和映曦的大婚仪式。
玉楼虽被家族任命为了王氏于西海的总管,但很多事做起来也难。
不过,老祖已经答应收我为徒,等玉楼位列红灯照真传之日,有些事,就好做了。”
目光稍稍一歪后又收回,郑彦从王玉楼和周映曦那熟稔的相拥中,意识到了很多。
王玉楼这人,他不熟悉,但他明白,王玉楼的话,不是请求,也不是邀请,而是要求。
是要求。
“明白,郑叔老了,很多事啊,跟不上思路,还望玉楼你多多提点。”
说着,这位王氏的外姓筑基举起了酒杯,竟是起身向王玉楼敬酒。
修仙修仙,这怎么不是修仙?
什么是大道?
至少王玉楼和郑彦都不知道。
对于王玉楼而言,在被迫成为炉鼎之外,给自己、给家族打好西海的根基是大道,是万一用上,便能起到为自己、为家族托底作用的大道。
真人的垂青与大饼不一定能真吃到口中,很多事情的发展更是不一定如人所预期——比如家族为玉楼安排的修行道路被祖师的落子完全搅乱。
对于莽象、神光、青蕊之流的大修士而言,他们站在世间的顶点,就是要操纵所有人的命运,就是要榨取势力内的所有资源,如此,才不负大修士的地位。
不然,当初干嘛要钻着脑袋往上走?
在如此复杂、如此难以前行的修仙界,王玉楼想要走得远,就必须多做准备、早做准备。
哪怕如今的准备未来不一定能用上,但这种决策,在当下看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只要还没成为独立潮头的大修士,所有事都不是必然,皆为可能性的方向,这一点,不想认也得认!
大修士一句法旨便能改变小修士的命运,就意味着小修士不用坚持去实现自我的奋斗了吗?
不是的,反而越是如此,越要折腾。
折腾出变化、折腾出价值!
对于郑彦而言,他就更不懂什么是大道了。
甚至,他在突破筑基前的那段时间,反而是漫长的修行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刻。
散修不懂仙盟的规则,更不懂大修士的残酷,当郑彦站在筑基门槛前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路可能是绝路。
可他奋斗大半生,已经站在了筑基门槛前,能放着筑基不去突破吗?
做不到,还是要突破的。
但这种突破改变不了他无路可走的事实,所以他选择加入王家这种边缘势力,补完法门秘传上的不足后,便来西海带着个狩妖队混日子。
王玉楼能看到大道的方向在哪,郑彦是筑基,但反而看不到。
他站起来向王玉楼敬酒的样子很可笑,但他自己知道,他从来都不可笑。
一个散修的奋斗之艰难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一路走来,到处都是骗局与镰刀。
走到今天,王氏竟是郑彦接触过的最讲规矩的势力,他自然想要把握机会。
红灯照为什么派两位真人来西海他不懂,但他懂年纪轻轻练气巅峰并娶了周家的女儿成为红灯照真传的王玉楼懂。
所以,此刻的王玉楼,就是郑彦能看到的,最清晰的大道的方向。
他举杯敬酒,敬的不是王玉楼,而是自己对大道的向往。
蜉蝣撼动不了天地,但每一个从底层杀出来的散修都从未放弃过撼动命运枷锁的冲锋。
周缚蛟的向死而生放在郑彦身上,也丝毫不会辱没这个词,他从狩妖的前线走来,走到了今天,怎么不是一种向死而生呢?
郑彦在向命运的枷锁冲锋,从西海狩妖的普通练气,冲到了王氏的外姓筑基,他还想继续走下去。
王玉楼也在向命运的枷锁冲锋,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努力会有怎样的结果,但他依然心怀希望。
随王玉楼送别郑彦,映曦道友明白,自己这是被王玉楼当工具人用了。
“下午就要成婚,你中午还出来,不怕耽误?”
送映曦道友回去的路上,王玉楼嗅着佳人身上沁人心脾的清香,笑着问道。
“你不是一点都不急么,我跟你学的。”
王玉楼的手非常规矩,只是轻轻的扶着自己的腰肢,但周映曦心中还是有种莫名的火气。
有期待,才会在意。
因为王玉楼给自己夹驴肠头而拧王玉楼的大胯是在意,此刻因王玉楼的淡定而顶回去也是在意。
玉楼明白,这姑娘还是和以前一样,对自己的感情可能到不了爱意的水平,但在意肯定是有的。
“小曦,伸手。”
听到王玉楼略显暧昧的称呼,周映曦强压着心中的躁动,抬起了左手,她右手依然有些不安的按在青毫狐狸背上。
怀抱不一定会带来百分百的安全感,此刻的小周心中依然有着对王玉楼的戒备。
该交流感情是交流感情,但交流了两次也不意味着就能完全亲密无间,周映曦看不懂王玉楼,所以做不到完全信任王玉楼,那只按着青毫狐狸背的右手就是这种不信任的例证。
周映曦能感到王玉楼的一只手也离开了自己的腰,他似乎拿出了什么东西。
然后,一只漂亮的镜银制成的法器镯子便被王玉楼戴在了她的左手腕上。
那镯子漂亮极了,王玉楼是实打实的火法金石炼道大师,嗯,半拉大师吧。
总之,他在金石炼道上的,修的是梧南知名筑基安柠的传承,水平极高,而且还学了一手红眉的蚊子腿法器炼制技艺。
这只赠给周映曦的镜银手镯,和寻常女修所佩戴的手镯看起来没有什么差异,同样的纤细,同样的漂亮,其上还有许多细密的碎宝石做点缀。
但它其实是件货真价实的法器,而且还是有着六层禁制的法器。
“晚上的仪式是给外人办的,这算是我送你的礼物,小曦,不管咱们因何而结缘,缘分总是存在的,做我的道侣,我总不会亏待你。”
旋转着手腕,银色的手镯散发着淡淡的辉光,周映曦的嘴唇微微弯起,却是问道。
“这镯子值多少灵石?”
“无价,你看上面那些碎宝石,都是我炼器失败后,用碎掉的材料,一点一点攒下的。
看起来,它只是个不太起眼的手镯,但其实藏着我来时的路。
从十几年前的清溪坊,到如今的西海仙城,你我也算一起走过了许多路。
以后还会一起走过许多路,小曦,你愿意陪我走下去吗?”
周映曦知道他在撒谎,但谎言不完全是邪恶的、愚蠢的、不道德的、没有意义的。
世界不可能没有谎言,谎言伴随着人本身的懦弱、逃避、愚蠢、贪婪.而产生,它是竞争的必然产物,是生存的手段与方法。
孤立的、片面的、机械的否定谎言的意义,又会在另一个方向,殊途同归的接近愚蠢、懦弱、逃避、贪婪.
总之,周映曦明白王玉楼在说谎,王玉楼也明白周映曦明白自己在说谎,但两个聪明的大族子弟都默契的配合着,演绎着对谎言视而不见的温情。
周映曦从王玉楼的谎言中见到了他此刻的态度,所以,她松开了右手,将身子彻底的靠在了玉楼胸前。
“王玉楼”
话到嘴边,周映曦又不想演了。
沉默下,玉楼主动伸手,握住了映曦道友的左手。
她的手很纤细,就像五根瘦弱的白色小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