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檀香袅袅,漏刻滴答。
以及王弘业时不时面朝窗外,睁开的眼皮。
他这一生从未有过如此漫长的禅思。
恨不得明日便是十月底。
只是越是心急,时间仿佛过得越慢。
王弘业也知道这个道理。
待老幕僚在禅房外,低声禀报第一个五日已过;
他很快收敛心神,强迫自己进入深度禅思。
只是不知,圆和法师点的香是何方奇物,不仅愈闻愈觉清雅,连时间的流逝也渐渐模糊……
终于。
“刺史,十五日期满。”
老幕僚熟悉的报时声传入耳中。
闭关半月的王弘业,竟有些舍不得,从超然忘我的境界中脱出。
然门已推开,外界的喧嚣随海风扑面而来。
他知道,是时候踏上北行之路,去迎接属于自己的荣光了。
“太原晋阳王氏大房,王弘业。”
不必再立于偏殿;
不必再听若有似无的闲言碎语。
他将以嫡系之身立于朝堂。
仕途再无阻碍;
抱负得以施展。
这才是真正的清贵显要……
这才是独属于世家门阀的登高见佛!
王弘业心绪激荡,向三位僧人深深一拜后,立即赶往正厅。
几名州府官员正在商议事务,见刺史出关,连忙起身道贺。
王弘业大手一挥道:
“立即备置车架,本官要北上桂州,行人生大事!”
官员们正欲开口,忽听一道女声自帘后传来:
“夫君,黄县丞已为您备好车马,就在侧门外。”
王弘业回头望去,只见符云舒一身素雅,立于帘后,神情晦暗不明。
他心头顿生不快——
这卑微女子,岂能随他见晋阳长辈?
王弘业一语不发地越过符云舒,径直往侧门而去。
行至侧门,果见黄举天持长枪立于马车前,笑盈盈地拱手行礼:
“恭喜刺史,大变在即!”
王弘业自觉受佛法加持,极为意气风发,心态更是年轻些岁数。
他主动握住黄举天的双手,笑道:
“举天……你们都知道了?”
“是蒋老昨日告知我等,特为刺史准备保驾护航之事。”
——蒋是老幕僚的姓氏。
王弘业满意地点了点头。
见黄举天掀开车帘,他却摆手道:
“本官欲步行前往渡口。
“此去一别,恐难再回琼州,当多观此地风貌,以慰心怀。”
说着,他拍了拍黄举天的手背,语气中带着几分期许:
“举天且安心。
“待本官于中枢立足,必不忘举天功绩。
“李德裕年事已高,退位之日不远……总有我辈大展宏图的时刻。”
黄举天眉梢一挑,笑意愈发深了几分:
“使君真不乘车?蒋老尚在车内恭候。”
话音刚落,老幕僚的声音从车帘后闷闷传来:
“使君,时辰已至,当启程矣。”
“这……”
王弘业略一迟疑,想到步行至渡口确实路途不近;
便改了主意,扶着黄举天的胳膊登上车架。
然而,他刚坐定,便注意到黄举天身后站着的,并非州兵,而是几十名澄迈县衙役。
衙役如何能护他平安北上?
王弘业当即沉下脸,语气严厉:
“举天,琼、崖、儋三州州兵何在?”
黄举天神色如常,拱手答道:
“回使君,岛上并无战事,州兵自然驻守兵营,未敢擅动。”
“放肆!”
王弘业怒道:
“既知本官需于十月十五日前抵达桂州,为何拖延?
“还不速去召集州兵!”
“举天惶恐。”
黄举天却忽然收起笑意,眉宇间满是困惑:
“敢问刺史,今日已是十月十四。
“从琼州至桂州,纵使快马加鞭,也需八日之程……
“您要如何在一日之内赶到?”
王弘业身形一晃,险些从车架上摔下。
还是后面的几个衙役眼疾手快,一把撑住了他。
“不,不可能……”
王弘业脸色煞白,声音颤抖:
“本官数着日子的,分明是十五天!分明是十五天!”
他猛地掀开车帘,却见老幕僚心口插着一把匕首,歪坐在榻上。
旁边,黄成精单手扶着尸体,冲他咧嘴一笑,施展口技,以老幕僚的声音说道:
“刺史,十五日期满啦!”
王弘业如遭雷击。
他跌跌撞撞地摔下车架,冲回禅房。
“你们三个和尚!告诉我,今日究竟是几号?”
乘奉与乘坲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当然是十月十四。
“刺史难道不知?”
王弘业如坠冰窟,连连摇头:
“不可能!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