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你,我这心里不踏实。”
江老头头也不抬,手里的活计没停,仿佛早就知道这老友会来。
在旁边那个同样矮小的马扎上坐下,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江老头停下手里的活,从身下摸出一个乌黑的酒葫芦,还有两只带着豁口的粗瓷碗。
没有客气,接过倒满的酒碗,送到嘴边,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像一条火线,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烧得那颗紧了一天的心,都舒展开了几分。
“还是你这土烧刀子有劲,府里的花雕喝着像水。”
“自家酿的,上不得台面,就是费粮食。”
江老头也给自己倒了一碗,慢慢呷着,浑浊的眼睛看着老友,“府里的事,又让你堵心了?”
接过江老头递来的酒葫芦,自己又满上一碗,长长叹了口气:“老江,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走错了道?守着一窝吃人的豺狼,领着他们的赏钱,还要假惺惺地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我算个什么东西?”
江老头放下酒碗,抬起头,那双看过太多风霜的眼睛,此刻却清澈得像个孩子。他看着老友,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极稳:“人走错了道,是回不了头的。但一棵树长歪了,只要根还在土里,就能给过路的人,挡一片阴凉。你就是赵家那棵歪脖子树,看着不好看,可底下总能聚些乘凉的人。”
“歪脖子树……呵,歪脖子树……”
咀嚼着这句话,半晌,苦笑着摇了摇头,端起碗又喝了一大口。
老江这张嘴,还是那么毒,却总能说到骨子里去。
是啊,歪了,就直不回来咯。
能给路人挡点阴凉,也算没白长。
两人没再谈论赵府那些糟心事,就这么一碗一碗地喝着。
说的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谁家的孩子出息了考上了童生,谁家的老人熬不过冬天没了,城西新开的绸缎庄老板是个笑面虎……这些事琐碎,平淡,却像是山间清泉,一点点洗刷着心里的淤泥。
一壶酒见底,天边的月亮已经西斜。
站起身,身子晃了晃,脚步有些虚浮,但眼神却比来时清明了许多。
“我回去了。天亮前,还得去查账。”
提着那盏烛火只剩豆粒大小的灯笼,转身走入深沉的夜色里。
“天黑了,总得有人提着灯。哪怕这灯笼里的火,就只能照亮脚下这三寸地……那也是光。”
一声低喃,消散在风中。
佝偻的背影,却比来时,莫名地挺直了那么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