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大力第三次把自动铅笔芯按断在笔记本上。秋夜的风卷着梧桐叶扑在玻璃窗上,她看着对面张伟眼睛里上跳动的台灯光斑。
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有人系统讲述孟屿的过往——那个永远带着温润笑意、能用五种语言背诵《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的青年作家,原来把半生伤痛都折叠在挺括的衬衫袖口里。
"这是当时的伤情鉴定副本。"张伟从《民事诉讼法》教材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纸,诸葛大力的指尖在触到油墨的瞬间蜷缩了一下。
1998年7月12日,上海市虹口区中心医院病历记录显示,四岁患儿背部有烟头烫伤七处,创面呈北斗七星状排列。
铅笔尖在纸面划出尖锐的声响。诸葛大力突然站起来,深灰色针织开衫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
她走到饮水机前接水,盯着纸杯里晃动的涟漪,想起上周在古籍修复室看见孟屿挽袖子的模样——苍白小臂上蜈蚣状的缝合疤痕正随着镊子移动舒展,而他专注得像在观摩敦煌壁画。
"要看看这个吗?"张伟的声音像隔着水面传来。他打开手机相册,2003年福利院春节联欢会的照片里,十岁的孟屿穿着不合身的红色毛衣,嘴角上翘的弧度与现在分毫不差。
但诸葛大力的瞳孔突然收缩:男孩垂在身侧的右手背上有道新月形疤痕,正是去年孟屿帮她调试天文望远镜时,她无意间瞥见的那个印记。
窗外的梧桐枝桠突然重重叩打玻璃,诸葛大力猛地转身,马尾辫扫落桌上的《罗马法概要》。
她弯腰去捡时发现自己在发抖,书页间飘出一张褪色的蜡笔画——歪斜的太阳下,三个火柴人手拉着手站在开满橙色花朵的树前,背面用铅笔写着"2001.5.12,院长、小屿、阿伟"。
"他每年儿童节都去给孤儿院孩子讲历史故事。"张伟用指腹摩挲着画纸边缘:"讲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时,有个孩子问'他爸爸为什么不爱他'。"
空气突然凝滞,诸葛大力看见自己映在窗玻璃上的影子晃了晃,像是有人在她精密运转的大脑里投了颗石子。
凌晨四点零五分,张伟打开铁皮饼干盒。二十三个贴着日期的密封袋整齐排列,每个都装着孟屿不同时期的医疗票据。"这是他交给我的诉讼材料,说是'记忆的物证'。"
诸葛大力接过2005年的挂号单,9月28日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的诊断书上,"创伤后应激障碍"几个字被红笔圈出,晕开的墨迹像干涸的血点。
晨光初现时,诸葛大力发现自己把橡皮擦捏成了碎末。她走到窗前深呼吸,凉意浸透的空气里飘来糖炒栗子的香气。楼下梧桐道上,早起的老教授正牵着导盲犬经过,满地落叶在脚步中发出细碎的悲鸣。
"他选择历史专业,是因为..."张伟的声音突然哽住。诸葛大力回头,看见这个总被戏称为"爱情公寓最抠门"的男人,正把脸埋进孟屿送他的羊毛围巾里——那是用他人生第一笔助学金买的。
"他说史书是人类的集体病历。"张伟的眼镜蒙上白雾,"当你知道崇祯帝煤山自缢那年,河南有母亲易子而食;当你在敦煌文书中看到安史之乱时,沙州女子给战死丈夫写的祭文...自己的伤就变成了历史长河里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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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大力突然冲向书柜,抽出去年孟屿送她的《唐代医疗社会史》。翻开扉页,他清瘦的字迹题着"所有创伤终将成为照亮来路的磷火"。
当时她赞叹比喻精妙,此刻却透过纸背看到1998年那个蜷缩在衣柜里的男孩——四岁的孟屿正用超忆症的大脑刻录施暴者的呼吸频率,就像他后来背诵《唐律疏议》时那般精确。
第一缕阳光爬上窗台时,诸葛大力把录音笔推向张伟:"能再说说他高考那天的事吗?"她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左手无意识转动着桌上的地球仪——指尖正停在中国东北,那里有孟屿此刻所在的地方。
“高考那天的事情我告诉你不合适,其实小屿的记忆宫殿已经完全向你打开了。即使你们两个属于量子纠缠状态,可是…”张伟喝了一口咖啡,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