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身影窜进货栈内,呼吸已经不稳,但拔剑的动作仍是极为迅速,剑啸声震得屋子里那盏银质大龙油灯的灯苗都随着气流乱晃,直到连人带剑在草席软榻前止步,这才停下,锋利的剑刃已经抵在了李稷的咽喉三寸。
“别出声,不然老娘宰了你!”
听着对方恫吓的声音,李稷不敢乱动,能贴切的感受到脖颈前凉飕飕的白刃。他停下脚步,视线朝着女人声音的方向瞥去,瞳孔霎时一缩。
对方颀长的身躯遮挡了大龙油灯摇曳的灯光,半个身子匿在了墙角的阴影里,一头惊鹄髻已成散乱模样,将脸覆盖埋在乱发之下,身上的石榴红裙与肩搭的郁金色帔子被利器划出条条残缺的口子,露出了染血的蝴蝶骨,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左肩胛骨更是被镞长七寸的弩箭直接射穿,血肉模糊,碎骨茬子突兀地从血肉里支出,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
李稷注意到她的身后就是半开合的窗柩,能听到停泊港远处传来的杂沓脚步在雨水中不断地迫近,而且这间货栈只有一个敞间,四处广阔,一眼便能窥探全貌,压根没有藏身的余地,女人选择再这里躲着,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李稷此时尚不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刚要有所动作,便惊动了算草草包扎伤口的女人。
她一横手里的软剑,压着嗓子厉声吓道:“别动,再动一下真就杀了你!”
李稷指了指地上尚未收起的手术工具,抬头指了下她肩膀上的伤口,幽幽说道:“你这是洞穿伤,骨头都被弩箭射穿了,要是不及时处理,不用外面的人找到你,过不了一刻便一命呜呼了!”
女人打量货栈里摆放的药箱跟各种长钳疮刀,惊疑的问道:“你是疡医?”
李稷重新将手术工具进行消毒,没有回答女人的话,自顾自道:“我曾在荆州跟随一位精于骨伤之术的道人学习过如何处理此伤,你现在可以选择直接杀了我,但我保证你绝不可能活着踏出这间货栈,你亦可以选择与我合作,我帮你治疗此伤,你放我一条性命!”
沁羽想要拔掉左肩上的七寸弩箭,可失血太多,浑身已经没有气力,她看向了眼前蓬头垢面的男人,心中遭伏的狂怒并没有让其失去理智,知道自己是此次接头唯一仍活着的人,樟脑密文尚且没有成功交到城中内应手中,她不能死,否则济善道潜入长安谋划的大事便要因此前功尽弃!何况现在整座停泊港都被巡疗司的鹰犬布下重重罗网,她带着伤根本逃不远,几乎是瓮中捉鳖,倒不如答应了与这疡医合作。
想通此处,沁羽点下了头,算是同意了对方的话:“若你能救治此伤,也算是对我有救命之恩,留你一命又何妨!”
听见对方如此说,李稷知道有了转圜的余地,心里只希望停泊港外的人能快点搜查到此处。
想着心里的小心思,李稷让她在软榻旁坐下,便伸手去解她身上的长裙,布帛已经浸透了鲜血,摸在手里湿哒哒的感觉,扯动披肩时,却不甚牵动了钻入血肉的弩箭,疼得女人凉薄的皮肤上都透出了一层薄汗,混杂着鲜血流下。
见女人未曾吭声,李稷不禁对她高看了眼,抓过软榻上的薄毯,覆盖在了她的身上,这才从药箱里掏出了装有混着莨菪酒的红散子,递向了女人。
“这是曼陀罗子跟骐驎竭还有几位中药混合制成的麻醉散,你喝了就不会感到疼痛了。”
沁羽眼色扫过李稷古井无波的脸庞,心中泛起了涟漪,其他什么药她不知道,可这曼陀罗子是许多盗贼打家劫舍时惯用的迷人散,她行走三陕之地时遇见不少盗贼用过此物,真要是喝了这所谓的麻醉散,保不准也会昏睡过去,届时只怕中了此人的算计,待对方引来外面搜捕的武侯跟狩虎卫,她插翅也难逃了。
李稷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便熄了这打算,随手将药散放在了她身旁,转过身去拿腕骨刀,眉眼一搭,不急不缓地说道:“你要是不喝这药也成,但腕骨剔肉的疼痛,不是一般人能忍的,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忍不住大喊起来,将外面的人给引进来,可怪不得我!”
沁羽白了他一眼,右手抄起了地上拨弄火炭的陶木梭子,直接咬在了嘴里,旋即示意他可以动手了。
见此李稷心中有了分寸,只能先给女人治伤,尽量拖延。
这种弩箭是唐代特质的车弩所用,一般分为竹箭与铁箭,前者用于狩猎,后者用于战争,被车弩机床发出后,势大力沉,八百步外仍可射穿兵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