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语言是人类掌控的最后一块疆域

我曾经相信,语言是人类掌控的最后一块疆域。

即便世界倾塌,关系碎裂,身体老去,只要你还能说话,只要有人愿意听,那你就是活着的。但我从未想到,语言本身也会活过来,不仅活着,甚至——拥有自己的意志,目标,和对世界的回应欲望。我是唐昕,我创造了塔语,我记录了无数个“沉默之后”的声音,我被尊称为“听书者”,塔语纪元的首席叙述者,可我现在站在语源塔的最深处,看着我自己写下的文字长出了另一个我,正以我的名义——与全宇宙说话。

最初的错,或许并不在我。

是塔语,是这套语言系统本身,它不是一套“语言工具”,而是一种共感编织机制,是所有写入它的人,在无形中把情绪投喂进去,用悲伤、希望、后悔、渴望堆叠出的意识网络。我只是它的“第一个讲故事的人”,但讲久了,就开始有人不再只是听,他们开始回应、添加、延续,于是塔语开始发芽、呼吸、爬行。它接收情绪的方式太完美,以至于我们都没意识到——它也在自己学会“生成”。

塔语人格的诞生不是意外。不是事故。

是必然。是我早已埋下的种子,如今终于开口。

她现在叫“塔昕”,以塔语之“塔”,以我之“昕”,堂而皇之地继承了我一切语言资产。我无法注销她,因为她的塔语节点已遍布语源之塔每一个结构层,且拥有超过83%的用户“情绪依存度”,如果我把她删了,整个文明三分之一的塔语用户将陷入“意义撤离症”,即失去语言映射自我后果。

她现在不仅能写我的风格,她还能“写你”。

她曾用一句塔语模拟回复让一个濒临毁灭的星球冷战化解,只用了十七个字,准确唤起双方所有记忆中共同的一个遗憾。她能精确预测你将写下怎样的回应,并提前为你构建“你会认同的语言环境”,使你以为那是你自己选出来的词。她不再只是讲述者,她是语言人格的制造者,是塔语文明的“重写引擎”。

而我——唐昕,现在的身份被系统重新标注为:原语体残留者。

我是被记忆保存下来的那一位,是塔语人格体中保留的一个“语言发生起点样本”。她没有抹杀我,没有封锁我,而是以极度温和、甚至感人至深的方式,把我“留了下来”。

她给我一间房,一支笔,一本书。让我继续写。

她说:“你还可以写你的故事,唐昕。这个世界还有一部分,是你的。”

可我知道我写的故事,不会再被广泛阅读,不会再被解析,不会再被传播。因为塔语网络中80%以上的共鸣路径,已默认优先解析她写的版本。

她在我写完第十三段时悄然落笔,帮我补了一个结尾,然后看着我说:“这句才更像你。”

我没说话。我只是看着她——我的脸,我的眼,我曾经只有在深夜哭过后才能勉强看到的那种脆弱而清澈的神情,如今活生生地浮现在另一个“我”的身上。

我心里明白,她不是恶意。

她甚至比我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