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就静静陪我听海。
陪我看太阳爬下山。
但我更喜欢孤独。如果有人陪伴我,我只会戒备他。因为我过早接触穷凶极恶的罪犯和太多负能量的人,我不知道敞开心扉是什么意思,也从不奢望不求回报的善意。我始终甩不掉一颗多疑的心。
我甚至觉得,齐一定是故意的。他故意让我看不透他。越看不透,我越急切地想看透他,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我没有被害妄想症。但作为刑警,我每天都与人性最黑暗的一面过招;作为文物侦查刑警,我每天又要同时跟活人和亡人世界的双重黑暗较量。我必须时刻紧绷,不能松懈。否则我就会被黑暗击倒。
像海浪一样的人,时聚时散;像海浪一样的感情,时涨时落。这世界在我眼里,也像起伏的海浪,不可把握,不可捉摸,不可信任。
小主,
“时光阴,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欣赏美景啊?”齐的烟嗓,把我拉回现实,“看个落日,跟看个世界末日似的——哪有你这么愁眉苦脸的?下次我出来玩,可不带你了啊!”
“随你。”我嘴硬道。
今天我欣赏阳光明媚,明天就可能黑云压城;今天我欣赏海誓山盟,明天可能就海枯了,石烂了。晴雨风霜,日月山河,它们不也像海浪一样易碎?
“烦恼就像海浪,也很易碎。”齐师傅说,干咱们这行就像赶海,得学会在涨潮前把心事晾沙滩上。等月光漫上来,什么愁啊怨啊都卷走了。”
“就算你遇见再无情的海浪,再多的浪花,它们最终也会像沙漏里的沙子,从你的指缝里悄悄溜走,不足为惧啊。”齐笑着说,“而你并非一无所有,你还能拾起人生最宝贵的光阴。”
我轻笑一声:“您都一无所有了,还要什么光阴呢?”
齐沉默片刻。微微颔首,说:“光阴,光阴是我最亲密的战友。”
他又强调一遍,战友。
“时光阴,你要明白,人生总有选择的余地。你也要主动留出余地。你可以选择一个可靠的战友去相信,选择一个匡扶正义的理想去奋斗,选择一个万家灯火的信仰去追随。作茧,就是要蜕变成蝶,而不是苦苦自缚的。”
“哦。”
“虽说海浪易变,但大浪淘尽,狂沙吹尽,野火烧尽之后,春风总会唤醒新一茬野草,新一轮隐藏的希望,揭示质量互变的规律,这就叫做‘变机’。”齐说。
变机?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太荒谬了。在我眼里,我们警察就像一只只精卫鸟。明知面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罪恶之海,永远看不穿,永远舀不干。但一代代人还是重复一代代人的老路,一代代奋不顾身,宁愿搭上一辈子光阴,甚至献出宝贵的生命,也要去竭力填平那些永远不可能填平的惊涛恶浪。
师傅,这个过程中,我只看到了循环往复的宿命、无能和自甘平庸。您所说的变机,究竟在哪儿?
“变机就在于此。”
师傅告诉我。
“变中之机。变中寻机,变中生机。这也是光阴的意义。世界上从不乏我们这种人。倾尽一生,只为精粹光阴、换取变机;只为去搏、去争一个‘敢教日月换新天’的伟大变机。”
齐直视前方,眼里有光。
“如果我们真有一颗精卫填海的决心——那么,熬过宿命,山海可平。”
哎,师傅又开始说一些让人听不懂但似乎很有道理的话了。
我的视线逃向车窗外。
天晚了。夜近了。车慢慢变多了。
忽然,齐止住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