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里弥漫着刚出锅的包子香气,混着佟湘玉那声标志性的“展堂!擦桌子咧!”的吆喝。
阿楚举着那个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直播设备,镜头稳稳扫过这人间烟火:“宝宝们看!这就是我们同福客栈的清晨,朴实无华且……”
她的话被硬生生切断。
门框的光影里,突兀地嵌进一个身影。
不是熟客,也不是镇上的街坊。
那女子一身深紫滚边旗袍,料子挺括却沾着尘土和深色的、可疑的污渍。
湿漉漉的鬈发狼狈地贴在惨白的脸颊上,更衬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琉璃,里面烧着愤怒、不甘,还有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她右手紧握着一根油亮的马鞭,鞭梢垂在地上,兀自滴着水珠,在干燥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一股不属于这里的、冷冽的、带着雨水和旧上海脂粉香气的寒意,瞬间压过了包子的暖香。
她无视了所有人惊愕的目光,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直刺向阿楚手中那个正在工作的直播设备。
那深紫色的身影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某种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即将喷发。
她扬起手中的马鞭,鞭梢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精准地指向阿楚手机镜头那微小的孔洞,仿佛要透过那冰冷的玻璃,揪出藏在另一端的整个世界。
“何书桓那个负心汉呢?”她的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棱角,砸在骤然寂静下来的空气里。
“叫他滚出来见我!”
死寂。
下一秒,悬浮在阿楚手机上方那片无形的全息投影区域,像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猛地炸开了锅。
五颜六色、密密麻麻的文字洪流瞬间淹没了那片空间,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单个字,只能感受到一片沸腾的、惊骇的、兴奋的狂潮。
【卧槽活的雪姨!不是,活的依萍!!!】
【依萍收手吧!外面全是杜飞啊!】
【前方高能预警!大型民国狗血连续剧现场!】
【陆振华知道他家黑豹子跑这儿来了吗?】
【这鞭子……大上海白玫瑰名不虚传!瑟瑟发抖.jpg】
【何书桓快跑!你白月光带着四十米长鞭杀过来了!】
“滴!检测到高强度情绪波动,能量谱系分析——符合经典‘虐恋情深’狗血磁场特征!”铁蛋的电子音瞬间拔高了一个调门,充满了程序化的“兴奋”。
他那张帅气的仿生人脸转向阿楚和晏辰,语速飞快:“根据历史情感数据库第条预案,强烈建议启动对应OST(Original Sound Track)防护罩进行情感对冲!BGM已锁定——《情深深雨蒙蒙》主题曲!音量最大!覆盖范围:全域!”
话未说完,铁蛋胸口那块仿皮肤材质猛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精巧的扬声矩阵。
一阵恢弘又带着浓浓年代感、缠绵悱恻到近乎煽情的交响乐前奏,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灌满了同福客栈的每一个角落!
那旋律深情款款,哀婉动人,与眼前这剑拔弩张、马鞭滴水的场景形成了荒诞到极致的反差。
“哎哟额滴神啊!”佟湘玉被这突如其来的“音乐袭击”震得一个趔趄,手里的账本差点飞出去。
她捂着耳朵,一脸崩溃:“这都啥跟啥嘛!铁蛋!快关了!额这小心脏受不了咧!”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硬生生压过了铁蛋那开到最大音量的BGM!
只见白敬琪以一个自认为帅绝人寰的姿势猛地一拍桌子跳起来,腰间那把锃亮的西洋左轮不知何时已拔在手中,枪口还冒着袅袅青烟。
他头顶上方,原本完好的房檐被轰出了一个脸盆大的豁口,木屑簌簌落下,几缕天光直直地照射下来,正好打在他故作深沉的脸上。
“吵死了!小爷我专治天下渣男!”白敬琪枪口一甩,遥遥指向门口惊愕的陆依萍,下巴抬得老高。
“负心汉?在哪?指出来!小爷我一枪崩了他,让他知道花儿为啥这样红!”
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拉开弹巢,慢条斯理地往里面压着黄澄澄的子弹,动作刻意得像是舞台剧表演。
“对!替天行道!”旁边的吕青橙早就按捺不住,小姑娘柳眉倒竖,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她可不管什么音乐不音乐,一听“渣男”、“负心汉”这几个字眼,体内那点侠女热血瞬间沸腾。
只见她娇小的身体猛地一旋,周身竟带起一股肉眼可见的微弱气流,小小的手掌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道,狠狠拍在旁边一个盛满清水、足有半人高的大水缸上!
“惊涛骇浪!”
“轰隆——哗啦!”
那结实的大水缸应声而碎!
不是裂开,是直接炸成了无数碎片!
缸中积蓄的凉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掀起,化作一道汹涌的白色水龙,咆哮着、翻滚着,裹挟着破碎的陶片,铺天盖地地朝着门口——陆依萍所站的位置——猛扑过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呀!”郭芙蓉惊叫一声。
“青橙!你个瓜娃子!住手!”她想施展“排山倒海”去挡,却已来不及。
门口,陆依萍显然没料到这小小的客栈里竟藏着如此“凶残”的人物。
看着那排山倒海般砸过来的水浪和碎片,她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惊惧,下意识地想后退,脚下却踩到湿滑的地板,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被这无妄之灾吞没。
“放着——我来!”
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快如闪电般插入。
祝无双!
她清叱一声,双臂展开如白鹤亮翅,身形灵动地几个旋身,竟在那狂暴的水龙卷前硬生生划出一道柔韧的屏障。
她双手翻飞如穿花蝴蝶,精准无比地拍、引、带、卸。
汹涌的水流像是撞进了无形的漩涡,被她巧妙地引偏了方向,哗啦啦地泼洒在客栈大门外空旷的街道上,只溅起一片巨大的水花。
而那些锋利的陶片,也被她或踢或拨,叮叮当当地扫落到角落。
水浪平息,留下门口一片狼藉的水渍和惊魂未定的陆依萍。
她旗袍下摆湿透了,紧紧贴在腿上,更显狼狈,握着马鞭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亲娘诶!”邢育森这时才刚把惊掉的下巴合上,看着屋顶的大洞和门口的水洼,脸都绿了。
“这、这、这……这影响仕途啊!损坏公物!寻衅滋事!统统跟我回衙门!亲娘诶!”
他下意识地就去摸腰间那根象征性的铁尺。
“替我照顾好我七舅姥爷!”燕小六条件反射般地大吼一声,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唢呐上,小眼睛瞪得溜圆,紧张地左右扫视,仿佛下一秒就要吹响战斗号角。
混乱之中,一个身影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标志性的圆框眼镜,慢悠悠地踱到了陆依萍面前,挡住了邢捕头和小六的视线。
正是吕轻侯,吕秀才。
他无视了周遭的鸡飞狗跳、屋顶破洞和满地水渍,也仿佛没看到陆依萍手中那根依旧紧握、仿佛随时会暴起的马鞭。
他只是用一种学者研究珍稀标本般的专注眼神,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眼神倔强又惊惶的民国女子。
“嗯……”吕秀才摸着下巴,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竟让喧嚣的大堂瞬间安静了几分。
“这位姑娘,观你形貌憔悴,神思激荡,言行间充满被弃之怨愤与自毁之冲动……子曾经曰过:‘过犹不及’,又云:‘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是惑也。’”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智慧(或者说书呆子气)的光芒,语气无比笃定地给出了诊断:“依在下愚见,姑娘你这症状,实乃典型的‘PUA创伤后应激障碍’啊!”
“P……P什么?”陆依萍彻底懵了。
什么负心汉、渣男、左轮手枪、惊涛骇浪掌……现在又来个满口“子曾经曰过”的书呆子,说些她完全听不懂的词?
她觉得自己不是穿越了空间,而是掉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疯人院!
胸中那股支撑着她一路闯来的悲愤之气,在这接二连三的荒诞冲击下,竟有些摇摇欲坠,只剩下茫然和一种更深的无力感。
她握着马鞭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鞭梢拖在湿漉漉的地上。
【秀才:专业术语虽迟但到!】
【秀才:我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大受震撼.jpg】
【PUA应激障碍!秀才你是懂诊断的!】
【求依萍此刻心理阴影面积!】
【从大上海歌女到同福客栈病号,这落差…】
“嘶……”晏辰倒抽一口凉气,看着屋顶那个还在簌簌掉灰的大洞,又看看门口湿成落汤鸡、一脸生无可恋的陆依萍,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赶紧上前一步,一把按住还在耍帅摆POSE的白敬琪,另一只手精准地扣住了跃跃欲试还想再来一掌的吕青橙的后衣领。
“琪少爷!青橙女侠!冷静!核武器不是这么用的!”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哄孩子的无奈。
“咱这是客栈,不是渣男屠宰场!再说,目标还没锁定呢!”
阿楚那边反应更快。
她手腕一翻,直播设备的镜头瞬间从陆依萍身上移开,稳稳地对准了白敬琪和他那支还在冒烟的左轮,以及吕青橙脚下那一堆水缸碎片。
她的声音瞬间切换到一种充满浮夸的“痛心疾首”模式:“家人们!家人们呐!都看到了吧!这就是冲动的代价!价值三两银子的上好陶缸啊!还有这百年老店的房檐!琪少爷这一枪,打掉的不是渣男,是白花花的银子!青橙这一掌,拍碎的不是负心汉,是我们同福客栈的固定资产!掌柜的,您的心在滴血吗?”
镜头适时地转向佟湘玉。
佟湘玉哪里还用演?
她是真的心如刀绞!
看着屋顶的洞,看着门口的水渍和碎片,再想想三两银子,她捂着心口,身体晃了晃,声音都带了哭腔:“额滴神啊……额滴银子!额的房顶!额的……额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她“额”了半天,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白眼一翻,作势就要往后倒。
“掌柜的!”白展堂身影一闪,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佟湘玉身后,稳稳扶住,同时手指如电,在她背上某个穴位轻轻一点。
佟湘玉那口气才顺过来,但脸色依旧煞白,指着白敬琪和吕青橙,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败家玩意儿!你们两个败家玩意儿啊!这个月工钱统统扣光!光!”
白敬琪嚣张的气焰瞬间蔫了半截:“娘!我…我这是见义勇为!”
吕青橙也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就是嘛…渣男人人得而诛之…”
“诛你个头!”郭芙蓉气得一个爆栗敲在女儿头上。
“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你爹读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教你的‘非礼勿动’呢?”
吕秀才在一旁委屈地推了推眼镜:“芙妹,这怎么能怪我?我明明教的是‘非礼勿视’……”
李大嘴端着刚炒好的一盘菜从厨房探出头,一脸茫然:“咋了咋了?谁要诛九族?菜还上不上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