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紫禁城中的崇祯皇帝,在他自己亲手铸就的、名为“制度”的无形牢笼中感受着彻骨的寒意与无力时,远在万里之外的南海之上,顾昭的庞大舰队,正像一柄烧红的利刃,劈开碧波,将旧世界的秩序搅得天翻地覆。
自天津启航,历经数月的漫长航行,这支承载着一个古老帝国新生野望的舰队,早已远离了熟悉的海岸线。他们见识过台风的狂暴,感受过赤道的酷热,也在沿途那些星罗棋布的岛屿上,与肤色各异的土着进行过友善或不友善的接触。船上的海军将士们,早已从最初对远洋的恐惧中淬炼出来,皮肤被海风和烈日染成了古铜色,眼神也变得如鹰隼般锐利而沉静。
此刻,一座充满了异域风情、繁华与混乱交织的巨大港口,终于出现在了海平面的尽头。
马六甲。
这颗镶嵌在东西方贸易航道咽喉处的明珠,整个东方世界的十字路口,终于向来自中华天朝的钢铁舰队,展露了它那混杂着香料、财富、血腥与欲望的复杂面容。
从旗舰“镇海号”的舰桥望去,马六甲港的景象足以让任何一个来自大陆腹地的汉人感到目眩神迷。港湾之内,数百艘形态各异的船只挤作一团,桅杆林立如雨后的春笋。既有悬挂着龙旗、来自大明本土的福船、沙船,也有船身线条优美、挂着十字架旗的葡萄牙卡拉维尔帆船;有造型敦实、漆黑如墨、飘扬着三色旗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武装商船“法老王号”,也有挂着米字旗、显得有些形单影只的英国小型巡防舰。更多的,则是无数本地苏丹国那装饰着华丽雕刻、色彩斑驳的各式小船,它们如同灵巧的游鱼,在巨舰的阴影间穿梭来往。
港口本身,更是一座人种与文明的大熔炉。穿着长袍、头戴白色缠头的阿拉伯商人,与留着金色卷发、身穿紧身裤的欧洲水手讨价还价;皮肤黝黑、赤着上身的马来仆役,艰难地扛着一袋袋散发着浓郁香气的丁香和豆蔻;穿着丝绸长衫、精明干练的福建商贾,在自己的店铺门口,用熟练的葡萄牙语和荷兰语与人高声交谈。远处,高高耸立的圣保罗山上,葡萄牙人修建的白色教堂与山下马来风格的苏丹王宫遥遥相望,而这一切,又都被笼罩在一座更为坚固、由荷兰人扩建的、棱角分明的近代堡垒的炮口之下。
商业的活力与殖民的血腥,信仰的虔诚与利益的贪婪,在这里被奇异地糅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勃勃生机而又残酷无比的大航海时代画卷。
然而,当顾昭的舰队,特别是那艘如同移动钢铁岛屿般的旗舰“镇海号”,以一种无视风向与潮流的、恒定的速度,喷吐着滚滚黑烟,缓缓驶入马六甲海峡的外围航道时,这幅喧闹的画卷,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港口内的船只,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喧哗。无数道混杂着惊骇、好奇与恐惧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这支不速之客。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舰队,更从未见过那艘没有风帆,仅凭两侧巨大明轮搅动海水便能破浪前行的“怪物”!那低矮而坚实的船身,通体覆盖着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铁甲,以及那数十门黑洞洞的、比他们所见过的任何火炮口径都更为巨大的炮口,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碾压性的力量。
整支舰队就像一头闯入了喧闹羊群的远古巨兽,它甚至不需要发出咆哮,仅仅是它存在的本身,就足以让所有生物都感到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马六甲城内,各个势力的首脑们,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立刻陷入了紧张的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