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城南的米粥香气开始驱散流言的恶臭时,府衙后院的书房里,蔡文姬正铺开一张雪白的竹纸。
她没有去城南。那里需要的是实际的恩惠与强大的魄力,那是甄姬的战场。而她的战场,在这里。
窗外的雨声,时而急促,时而舒缓,像一首没有章法的悲歌。书房里,只有她研墨时,墨条在砚台上盘旋发出的“沙沙”声,沉静而又执着。
“妖人。”
这两个字,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她的心头。
她想起了在山贼营地,那个青年浑身浴血,却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神迹的手段,将她从董卓旧部的魔爪中解救出来。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却选择了最危险的方式,保全了她的名节与性命。
她想起了在许都,在那些道貌岸然的名士们用“失节”的污名将她围剿得体无完肤时,也是这个青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舌战群儒,字字诛心,为她争来了身为一个“人”的尊严。
在她眼中,姜云或许行事诡异,或许来历神秘,但他骨子里的那份善良与温柔,是她亲眼所见,亲身感受过的。他像一个孤独的行者,用一种世人无法理解的方式,笨拙地守护着他在意的一切。
而如今,那些曾被他守护过的百姓,却因为恐惧与愚昧,要将他推上祭坛。这是何等的讽刺,又是何等的悲哀。
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手中的墨,已经研好,浓稠如夜。她提起一支狼毫笔,饱蘸墨汁,悬于纸上。
她要写什么?
痛斥那些愚民的忘恩负义?不,那只会激化矛盾,将他们推得更远。
哀求他们高抬贵手?不,那只会显得软弱可欺,坐实了“妖人”的心虚。
小主,
她要做的,不是斥责,也不是哀求。她要做的,是“唤醒”。
用文字,去唤醒他们被恐慌所蒙蔽的记忆。用真情,去敲开他们被流言所冰封的内心。
笔尖,终于落下。
一行清隽而又力透纸背的字迹,出现在竹纸的顶端——《慰民书》。
“天降淫雨,洪水滔天,我徐州百姓,或失家园,或丧亲眷,流离失所,嗷嗷待哺,此诚天地之不仁,非战之罪也。文姬与诸君同在此城,感同身受,日夜忧思,寝食难安。”
文章的开头,没有半句辩解,而是将自己完全放在了和灾民一样的位置上,用最沉痛的笔触,描绘了所有人的共同苦难。这一下,就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消弭了对立的情绪。
“然,灾祸面前,人言可畏。有流言起于街巷,称姜别驾乃妖人,因触怒上天,方引此洪祸。此言诛心,闻之令人发指!诸君试思,数月之前,徐州是何光景?”
笔锋一转,开始引导读者回忆。
“是姜别驾,于荒野之中,发现地下水脉,兴修水利,变千里荒芜为万顷良田!昔日屯田区,麦浪滚滚,稻穗飘香,丰收之景,诸君可曾忘却?”
“是姜别驾,面对曹军围城,献计退敌,保我徐州阖城安宁!昔日城头之上,刘使君与姜别驾并肩而立,与民同守,那份安心,诸君可曾忘却?”
“何为妖人?毁田焚粮者,方为妖人!引外敌入寇者,方为妖人!一个为民寻粮、为城退敌之人,若他是妖人,天下还有善人乎?”
一连串的反问,如重锤一般,敲打在每一个读者的心上。那些曾经真实发生过,给他们带来过希望与富足的场景,随着文字的引导,一幕幕地在脑海中浮现。
许多正在围观布告的百姓,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是啊,他们都快忘了,就在几个月前,他们还在为了那前所未有的大丰收而欢呼,还在由衷地称颂着“姜神仙”。怎么一场大水,就把一切都忘了?
蔡文姬的笔,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