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白焱砾的身影清晰地撞入慕亦碟的视线,时间仿佛被无形之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滞。那张褪去了少年青涩、轮廓分明、英挺俊朗的面容,与她记忆深处那个孤独倔强、眼神执拗的小男孩影像,在脑海中猛烈地碰撞、重叠、又撕裂般地分离。
纵然在心中预演过千百次这正式的相见,当这一刻猝不及防地降临,那股深埋心底、如同藤蔓般缠绕多年的紧张感,依旧勒得她几乎窒息。
这些年,她只能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在月光也无法照亮的角落,远远地、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他成长的轨迹。
若非那次命运的意外相救,若非白老爷那慈和却不容置疑的挽留,她或许永远都只是盘旋在白府上空的一缕无形之风,一个他生命中永远不会知晓、也永远不会存在的影子。
人妖殊途。
这四个字,重逾千钧,是一条由冰冷法则与世代偏见共同浇筑的深渊鸿沟。然而,对眼前这个人那份刻入骨髓的执念,却像一颗深埋心底、早已盘根错节的种子,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挣破了所有理智的藩篱。它驱使着她,不顾一切地为自己争取这唯一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靠近他、触碰这缕温暖的机会。
回忆的潮水汹涌而至:
那时的慕亦碟,羽翼初丰,天空是她无垠的家园。然而,一场毫无预兆的浩劫撕裂了她的世界——一道煌煌赫赫、仿佛来自九天审判的玄雷,裹挟着毁灭万物的气息,精准无比地劈中了翱翔中的她!
撕裂灵魂的剧痛瞬间吞噬了一切,意识在灼烧与撕裂的旋涡中沉沦。身为道行浅薄的小妖,她以为自己将在那刺目欲盲的白光中彻底湮灭,归于永恒的虚无。
万幸,她活了下来。
代价是左边翅膀被雷电灼焦,筋骨寸断般的剧痛让她彻底失去了飞翔的能力。小小的身体如同断线的纸鸢,无力地、旋转着从云端坠落,穿过白府庭院浓密的枝叶,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尘土沾染了她翠绿的翎羽,剧痛让她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连一声哀鸣都发不出来。
劫后余生的庆幸尚未升起,一股带着浓烈腥臊的危险气息便猛地逼近!慕亦碟惊恐地转动眼珠,只见一只体型硕大、毛色油亮如黑缎的野猫,正弓着背,悄无声息地从花丛的幽深阴影中踱出。
那双幽绿冰冷的猫瞳,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死死钉在她这个唾手可得的、毫无反抗之力的美味上。尖锐的利爪在石板上刮擦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天敌的极致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利齿撕裂血肉的终结。
千钧一发!
破空之声骤响!
“咻——啪!”
一颗棱角尖锐的石子,裹挟着凌厉的风声,狠狠砸在黑猫前方寸许的石板上,迸溅出几点刺目的火星!那猫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炸毛跳起,发出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叫!
紧接着,一个带着明显怒意、却仍显稚嫩清脆的童音如同炸雷般响起:
“又是你这只该死的野猫!还敢来本少爷家撒野捣乱?!滚远点!下次再让本少爷瞧见你作恶,扒了你的皮做脚垫!”
只见一个穿着锦缎小袍、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双手叉腰,像个小炮仗似的站在不远处。他小脸绷得紧紧的,怒气冲冲地瞪着那只被吓得魂飞魄散、正夹着尾巴狼狈逃窜的黑猫。
直到那猫彻底消失在墙头,男孩才像解了气似的,重重“哼”了一声。他随意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欲走,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地上那团颤抖的、青绿色的影子。脚步,硬生生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