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以为她会在这样无声的依靠中睡去,她的声音才闷闷地从我颈窝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却不再是昨夜那种绝望的呜咽,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平静:
小主,
“李阳……”
“嗯,我在。” 我低声回应,手臂收得更紧了些,给她无声的支撑。
“……”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积蓄勇气,又像是在整理那些翻涌的、混乱不堪的思绪。最终,她开口了,声音很轻,每个字都像沉甸甸的石子:
“我娘……不是病死的。”
我的心猛地一缩。她终于,开始触碰那被尘封的伤疤了。我没有说话,只是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表示我在听。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我颈窝皮肤细微的颤抖:“那年冬天……很冷,河水都结了薄冰……我爹……夏棠,他……他把家里最后一点银子,拿去赌了……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她的声音很平,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那种极力压抑的、刻骨的恨意和悲凉,却像冰水一样渗透出来。
“债主……上门逼债,凶神恶煞……我娘……她把我藏在米缸里……用盖子盖好,嘱咐我无论听到什么,都……都不准出声……”
我的呼吸几乎停滞,仿佛能透过她颤抖的叙述,看到那个冰冷刺骨的冬日,看到那个小小的、被塞进黑暗米缸里的女孩,听到外面可怕的打砸声、母亲的哀求哭喊、还有男人狰狞的咆哮……
“后来……后来外面没声音了……我偷偷爬出来……” 她的声音开始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看到……看到我娘……她倒在堂屋地上……头……头磕在桌角……好多血……好多好多……”
她说不下去了,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重新置身于那血腥冰冷的场景中。我用力抱紧她,仿佛要将她从那个可怕的记忆里拽回来。
“债主……早跑了……我爹……夏棠……” 她猛地抬起头,泪流满面,那双总是沉静或带着嗔怪的眼睛,此刻燃烧着淬毒般的恨火,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泣血的诅咒,“他……他蹲在门边……抱着头……瑟瑟发抖……连……连看都不敢看我娘一眼……”
“畜牲!” 她几乎是嘶吼出这两个字,声音压抑而痛苦,充满了积压多年的怨毒,“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牲!懦夫!是他……是他害死了我娘!他连……连最后给她收尸的勇气都没有!是我……是我用破席子裹了娘……拖着……拖到后山埋的……”
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席卷了她,她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我怀里,失声痛哭起来。不再是昨夜梦魇中破碎的呜咽,而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嚎啕大哭,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恐惧、愤怒和绝望都倾泻出来。滚烫的泪水迅速浸透了我肩头的衣衫。
我紧紧抱着她,任由她在怀中崩溃痛哭。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我只是用尽全力地拥抱着她,一只手紧紧环着她的腰背,另一只手不断抚摸着她的后脑和后背,笨拙却坚定地传递着我的存在和支撑。
原来如此。冰冷的河水,刺骨的寒冷,被抛弃的恐惧……那不是落水的后遗症,那是深埋在她骨髓里的、关于母亲死亡的冰冷记忆。那句刻骨的“畜牲”,是对那个懦弱无能、间接害死妻子的父亲的终极审判。她所有的强大、所有的冷静、所有的拒人千里,都源于幼年时那场冰冷刺骨、血腥绝望的悲剧。那层寒冰,是用至亲的血泪和背叛亲手浇筑的盔甲。
不知哭了多久,她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噎,身体也因过度的情绪宣泄而微微脱力。她靠在我肩上,断断续续地喘着气,泪水无声地滑落。
“都过去了……施诗……” 我声音沙哑,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心疼和哽咽,轻轻拍着她的背,“都过去了……以后……有我。”
她在我怀里轻轻摇头,声音带着哭过后的虚弱和浓重的鼻音:“过不去的……李阳……那个冬天……那个米缸……我娘的血……还有夏棠那张懦夫的脸……它们……一直都在……”
“它们是你的一部分,” 我捧起她泪痕交错的脸,强迫她看着我,目光无比坚定,“但不再是全部了。你还有禾儿,还有……我。我们会陪着你,一起往前走。那些冰冷的东西,捂一捂,总会化开的。” 我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珍重。
她看着我,泪眼朦胧中,那双疲惫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泪水的冲刷和我的注视下,终于缓缓地、艰难地融化了一角,流露出一种近乎依赖的脆弱和……一丝被理解的微光。
她闭上眼睛,将脸再次埋进我的颈窝,仿佛那里是唯一能汲取温暖和安全的港湾,闷闷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和微弱的希冀,低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