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番外(二)

说来有些好笑,彼时天生反骨的我一边看惠帝不顺眼,一边成了他身旁最得势的走狗。我看不起惠帝,看不起月氏,被惠帝和月氏联合打压得苟延残喘的崇文党我自然也看不起。

回到扈沽城就冲着升官加爵去的我已经做好了跟崇文党死磕到底的准备,谁料到那日天朗气清,我偏偏踏上了廊桥。

如果不是遇见她,我的年少轻狂不会死得那么透。毫无转圜余地。

她让我把一身反骨发挥到了极致,若没有她,我仍是做着友人口中“被戾气侵蚀了心的人”:为族人做事,为惠帝立业,为腐朽的朝代献出一生。比起这个,我更愿意为她献出一生。

她去雅庐那年的上元佳节,月圆如盘。我在庐后,看见她抬着头举杯邀月:“扈沽城的月啊月,今夜我饮尽这杯酒,何时让我登琼楼呢?”

很久以后。在她死去以后。我也曾这般与月对饮。

“扈沽城的月啊月,今夜我饮尽这碗毒。酒,何时让我去见她呢?”

烈酒灼心,毒。汁一寸寸浸透骸骨。

她在西阁枯坐十年,我在世间独活七年,欠她三年没有补齐。来世再补罢。可是……

可是真当要死去的时候,我又那么不舍得。

不舍得这片我爱的人待过的地方,扈沽的清风廊桥,水上孤独的明月。此番我一去不回,清风廊桥该遇谁,孤山明月与谁把酒……秦卿的西阁又让谁来打扫?崇文遗作谁能修补?

“月一鸣,该走了。”

“可是,我舍不得啊。”

我看芦苇荡的湖水被霞光染成一片,忍不住蹲身掬了一把,好像捧起了落日,世间所有暖意都在我手中。

这个玩笑,我也就讲给自己听了。

“走罢。”我将落日扔回水里,不屑一顾地拂了拂袍角,起身上马。

一片霞红中,我沿着夕阳的方向纵马驰骋,直到天地间只剩下我的剪影。

我终于消失在这世间,再也没有醒来。

兴许……我该在翻身上马时回个头,意气风发地与你们笑。

看着你们在我身后挥手,齐声道别:

——月一鸣啊,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