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食量不多,偏又如此勤政……

贾珩轻轻摇了摇头,文道:“先前,赵阁老言南河总督高斌,请求拨银营造河堰,杨阁老扬言要着御史巡河,看来应在此处了?”

施杰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笑道:“子钰先前与其有几次争执,彼如今再不做些实绩来,只怕难以在都察院立足。”

左副都御史彭晔,原也是齐党中人,先前帮着杨国昌站脚助威,数次弹劾贾珩。

贾珩正色道:“我与其所争,系出公心,如今他巡查南河,望能善察其弊,以防夏秋两汛,天灾酿成人祸。”

两个人简单聊会儿,而后崇平帝着内监提着食盒,赐膳予一众军机处僚员食用。

贾珩继续翻阅着各地都司、巡抚以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军务奏疏,拟出意见,钤押题具。

总体而言,崇平十五年的大汉朝廷——西北风平浪静、云南偶有战事、贵州土司不稳、湖北河南交界寇盗丛生、山东教匪串联作乱、福建时有海寇登海劫掠……当然,这些目前而言都是疥癣之疾,整体而言动摇不了大汉的统治根基。

单以军务而言,唯有九边,或者说没有辽东之后的大汉北疆,从天津卫、蓟镇、宣府、大同、平安州、延绥、宁夏、固原……近百万兵卒,既是财政黑洞,又是防守漏洞。

贾珩将所拟意见归拢好,然后由内监递送给崇平帝批阅,就这般,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正要起身离了值房。

崇平帝打发了大明宫内相前来召见,言在坤宁宫设了宴,相邀贾珩前往赴宴。

出了武英殿,宫苑中廊檐下已经点起烛火,就可见着一队队宫女、内监提着八角宫灯,行走其间,时而远处传来侍卫整齐的脚步声以及甲胄的相碰声。

贾珩整了整心神,转头问着戴权道:“公公,贾赦父子,什么时候启程?”

“日期定了,就在后天,贾赦、贾琏等一干钦犯,流放贵州。”戴权一边在前引路,一边轻笑说道。

贾珩又道:“明日,我想携人去送送,公公觉得还方便罢。”

“自是方便,亲眷相送,这是人之常情,内缉事厂也没有阻拦的道理。”戴权轻笑说着,然而走着,顿住步子,看向前方巍峨奢丽的宫殿,道:“坤宁宫到了。”

贾珩随着大明宫内相戴权进入其间,倒也不是第一次进入这座宝殿,当时魏王过生儿就来过一次。

“臣拜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贾珩进入殿中,置身在澄莹如水的地板上,趋行几步,近得崇平帝以及皇后跟前儿,朝着帝后二人郑重行礼。

“子钰来了,平身,坐。”崇平帝这会儿坐在一方条几后,身旁坐着仪态万千、一袭丹红衣裙,金钗步摇的宋皇后,下首处一方小几后,竟坐着一身青裙,梳着飞仙髻的咸宁公主陈芷。

自那日崇平帝存了招贾珩为女婿的心思,再看眼前少年,就与往日观感略有不同,尤其在见到先前内监所递“票拟”奏疏时,更是见猎心喜。

一旁宋皇后峨髻如云,方桃譬李,如牡丹花蕊的脸蛋儿,白里透红,借着烛火而观,容颜娇媚一如春花秋月,两弯柳叶眉下,凤眸清亮湛然,神蕴暗藏多少,尤其是眼睫天然弯弯而长,愈显得眉眼庄丽、静美。

这会儿,打量着对面气度沉凝,如芝兰玉树的蟒服少年,暗暗点头。

而另外的咸宁公主陈芷,容仪窈窕,神色清冷,细眉之下,莹莹清眸,远远看向贾珩,与其四目相对之间,点了点头。

宋皇后嫣然一笑,笑不露齿,声音婉转动听,还有几分酥酥糯糯:“陛下知道你这时候没有用饭,特意让你过来。”

贾珩面色微顿,拱手道:“微臣多谢圣上和娘娘厚爱。”

“好了,无需多礼,坐下罢。”崇平帝往日冷硬的脸色,大为少见的温煦之色代替,道:“一同用膳。”

贾珩再次谢恩,而后在长形木几后落座,因是分餐制,自也不凑在一起,此刻,蟒袍少年神情郑重,正襟危坐,温煦目光看向天子,甚至略带几分“孺慕”,“敬仰”。

崇平帝打量着少年,自是捕捉到那藏在沉静目光中的一丝神色,点了点头,勉励道:“今日卿所拟军务处置意见,条理明晰,虑事周详,细细观之,竟无一处疏漏,是谓颇合朕意。”

“为君父分忧,此为臣之本分,况军机处之设,原为圣上经画军国,参谋枢要之意,臣等虽才薄智窘,但无不竭尽智谋,以为圣上参酌。”贾珩忙拱手回道。

宋皇后眉眼含笑,佯装抱怨道:“你们君臣,用饭之时还提这些政务,多少不能在白日里议着,又整出这般君臣奏对的局面来作甚?”

咸宁公主听着那说出清冷铮铮之音的少年,眸光闪了闪,旋即转过一张清丽如雪莲的俏脸,柔声道:“父皇操劳了一天,用饭时,也该顺势歇歇才是。”

“一时间倒是有些忘情,好了,不说这些了。”崇平帝笑了笑,拿起象牙筷子,动着菜肴。

许是最近各项事务都稳步推进,整军、边务、盐务、吏治等各方面有条不紊地推进,也让这位天子的心情舒畅许多。

崇平帝话着家常说道:“年后以来,子钰家中还好?”

贾珩正色道:“还好,虽出了一些波折,但终无大碍。”

“前日贾赦一事,荣国太夫人倒是进宫求了太后,在家中没难为你罢?”崇平帝忽而问道。

对贾珩在荣宁二府的一些情况,崇平帝自是了解甚深,故有此问。

贾珩道:“不瞒圣上,老太君唤着我过去几次,想要求着圣上恩典,我并未应允,倒也没旁的。”

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不管是天子的眼线,还是天子的心智,猜出这些都不难。

崇平帝默然片刻,问道:“朕倒是听说,想让子钰为其家中二房袭爵一事奔走。”

贾珩道:“是有此一节,不过爵位传承,一来事关礼法,二来国家公器,朝廷自有规矩,臣不敢应允。”

“陛下,老人家偏心一些,也是有的。”宋皇后在一旁笑着接话,给崇平帝夹了一筷子菜肴。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子钰所言甚是,当年太祖定下减等承袭之法,就是为着谨防武勋子弟在祖先的功劳簿上躺着不知上进,如今荣宁二府,在卿之前,倒没见过什么上进的子弟了,实是可惜。”

“臣为族长,没有约束管教好子弟,有负圣恩,还望圣上赎罪。”贾珩面色一整,离席而拜,拱手道。

“与你无干,你才接管宗族多久?况且自你接手后,于宗族子弟教育也颇多建树。”崇平帝说着,意识到什么,道:“好了,不说这些了,用饭罢。”

宋皇后笑道:“你们君臣不妨自如一些。”

贾珩再次谢恩,然后在戴权相邀下,重又落座,一手拿碗,一手拿着筷子,扒拉着米饭,暗道,天子果然有着其他情报渠道。

“不要光吃米,也多吃些菜。”崇平帝笑了笑劝道,只是这位天子许是不擅这些偎贴人的日常话术,多少有些不自然。

还是宋皇后接过话头,丹唇轻启,嫣然笑道:“子钰不必拘束,今日特意让咸宁过来,意思就还是家宴,只是可惜然儿不在,你们平时共事多一些,这会子当有许多话说?”

咸宁公主在一旁听的脸颊微热,什么叫特意带了她来,还是家宴?

贾珩偷瞧了一眼崇平帝,见其夹起菜肴,面色如常,心头稍松一口气,轻声道:“魏王殿下在五城兵马司很是勤勉用事,去的很早,回的很晚,与同僚相处,也是谦虚谨慎,不骄不躁。”

不管是三分钟热度,还是作秀表演,当着人家母上的面夸一夸孩子,总归没错。

宋皇后闻言,果然玉颜欣然,喜上眉梢,妩媚凤眸弯弯成月牙儿,恍有亮光流溢,秀挺入云轻颤了下,柔声道:“他能这般懂事,本宫就放心了。”

贾珩手中筷子微顿,在电光火石间,抽离目光,垂眸用着饭菜,将心头的一丝古怪顺势压了压。

崇平帝放下筷子,转头看向宋皇后,问道:“魏王的宅邸,应修好了吧?”

“按着父皇的意思,简朴庄重为要,并未大动格局,极尽奢华之能事。”咸宁公主也同样抽离清冷目光,看向自家父亲,轻声说道。

崇平帝点了点头,既未赞扬,也不再敲打,接过一旁宋皇后递来的米粥,拿起勺子用着。

君臣二人用着晚膳,时而叙着朝中的政务,时而闲聊,一副君臣相得局面,在灯火下,宛如一幅画卷徐徐展开。

宋皇后和咸宁公主微笑听着,不得不说,一个面容沉静的少年俊彦,声如金石,对答如流,仅仅是旁观,都有一种赏心悦目之感。

贾珩放下筷子,抬眸看着崇平帝。

天子食量其实不多,甚至还有些少,偏又如此勤政……

心头暗叹了一口气,天子终究没有将自己以往善加保养之言放在心头。

待用罢晚膳,漱口洗手,君臣重又品茗叙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