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大概并不是努力就可以管用的。
她顶着湿透了的脑袋往表姑家走,快到门廊下面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嗡嗡振动了起来。朴青野一手聊胜于无地替自己挡雨,一手从湿得贴腿的裤子里掏出老式翻盖手机,这东西质量还不错,尽管沾满了冰凉的雨水,屏幕泅上去一层薄薄的雾,显示界面却没有被影响。
陌生来电,一串不认识的号码。
大概是哪里的诈骗电话吧。
朴青野没有摁掉,也没有接起来,只是随手把响个不停的电话设置成静音,重新揣进口袋。
这个陌生号码让她想起了自己打姚窈手机没打通的二十多条记录,她现在心情很差。有时候,连一向达观的朴青野也不免要陷入怀疑——人和人之间的联系,是不是也和植物的根系一样薄弱,被雨一泡,立即开始腐坏?
等到开学——她恨恨地想,等到开学,和姚窈再见面……
脚下踩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
短发女孩低头一看,平房门口堆着一大摊黑糊糊的渣状物,被雨水冲进红土里,散发着难闻的苦味。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中药的药渣。
而母亲手里端着一只大碗,站在门口,两颊清减瘦削,腆着小腹,皱眉望过来。
“你在喝什么?”
朴青野问。
“小孩子不要问东问西。”朴母转过身,声音模模糊糊飘在喉咙里,“回来洗个澡吧,小心别感冒了。”
朴青野原地站了半晌,才在门口的水泥地上一左一右蹬掉自己沾满泥水的鞋,缓慢抬起腿,跨进门槛里。
挂着纱帘的门在身后吱呀合拢的时候,她才终于觉得——
这个热烈的夏天,以一种泥泞而狼藉的方式,草草结束了。
------------
和小商场一街之隔的公共电话亭里,四五次尝试后无果,姚窈用手背用力擦了两下眼睛,不得不就此放弃,把座机话筒扣了回去。
她害怕。她现在很害怕。如果这不是人来人往的居民区街道,如果现在不是烈日炎炎的白天,姚窈能在走出电话亭的一瞬间当场哭出声来。
搬到市区和母亲共同生活的第二个星期,她的手机就被收走了。
这种事情并不经常发生——姚母在一般情况下对女儿持着宽容的态度,按月给生活费,在放假时偶尔回家一趟,除了希望能得到更多母爱,姚窈对自己的妈妈几乎没有过不满。
能让她恐惧的只有一件事:
母亲对自己交友的过度关怀。
甚至这种神经质的警觉,矛头不是指向在青春期最容易绯闻迭起的异性朋友,而是同性。
每一个同性。
青春期的同性依恋——姚窈就是最先在自己亲生母亲嘴里听到这个词的。第一次被提起还是在小学,紧接着是初中,高中,还有认识许秀颜以后,和许秀颜关系破裂闹得不可开交以后,妈妈带着她去看心理医生,那个微笑起来脸颊一侧有个浅浅梨涡的白大褂叮嘱:
“这是很正常的心理现象,青春期的时候特别容易有……”
对方接下来的话,姚窈一个字也记不住。她只记得母亲领着自己走出诊所时脸上胜利般的笑容,还有重重搭在肩膀上的手,女人笃定地、无限柔情地朝女孩说:
“看吧,我的女儿一定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