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别人用先父开玩笑。”</p>

苏旭声音温和地说道。</p>

她迟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嗓音口吻，竟与一旁的妖王有七八分相似。</p>

离火王也许早有所察觉，但也并不言语，唯有狂山君投来一个微微讶然的眼神，接着又恢复成慵懒散漫的样子。</p>

他站起身来，显见不打算停留、参与母亲和妹妹的家事。</p>

毕竟那与他毫无关系。</p>

孔雀妖步履优雅地走出暖室，衣摆上绽裂的花彩拖曳过地面，他的身影在长廊上渐行渐远，外面此起彼伏的行礼声中，依稀听见谈话声。</p>

“阁主对此处可还满意”</p>

狂山君悠悠说道，尾音百转千回。</p>

“能游览君上仙府，实乃三生有幸。”</p>

另一道悦耳温和的男声响起，细听甚至又让人生出几分头晕目眩之意。</p>

沈暮雨尚未意识到那是谁。</p>

忽然，她听到对面的红裙少女看似漫不经心地道“那是夜雪阁阁主，如今算是我的人了，他能看到你的记忆但是仙君千里迢迢来见我们，若无意外，总要以礼相待。”</p>

若无意外。</p>

沈暮雨很清楚这话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含义，她强行压下想要逃跑的本能，寻常人见到野兽想要不管不顾丢下一切而逃命的本能，忍住畏惧微微摇头。</p>

她不怎么害怕被人搜寻记忆，因为她并不打算说谎，但她恐惧着来自妖族的虐待，因为那可能是穷尽她想象也无法预料的可怖情景。</p>

沈暮雨沉吟一声，划破掌心用指尖沾血，画出一个诡秘的符文。</p>

“我接下来的话，若有半句虚言，必将经脉逆流而死。”</p>

手上的血色符文绽放出道道金光。</p>

两个妖族依然凝视着她，两双相似骇人的金色眼眸，似乎都在等待下文。</p>

这样的血咒无法骗人，就算能骗过和她年纪相差不多、曾经身为同门的苏旭，也绝无可能瞒过另一位的眼睛，沈暮雨也不敢作假。</p>

她清了清嗓子，颤声讲道“我十六岁那年，父母要将我卖掉，换钱给他们的儿子娶亲，我从家里跑出来，逃了半月，去到了辕灵山”</p>

这些事看上去似乎和苏云遥没有半点关系。</p>

然而两个听众都不着急，因为她们都能意识到，沈暮雨要从自家来历说起，是要表明她自身的清白。</p>

“几番苦苦哀求，守门的弟子终于答应让我测天赋，我就测出了水系天灵根，这消息传入六峰，玉女峰首座林峤恰好从外归来，他说我是至阴之体，若是当上他的徒弟，继承首座有望。”</p>

沈暮雨苦笑一声，“我那时根本不懂这么多，我只怕他们将我赶出去，或者一时收下我，日后又看我不顺眼将我赶走，我只大致明白他的话，但亦觉得他应当不会这么做，因为我体质特殊，纵然蠢笨犯下错，应当也会被容忍。”</p>

苏旭一言不发地听着。</p>

为何不让银笙直接来搜这人的记忆原因很简单，因为那样可能会略过一些细节。</p>

银笙也许可以“看”到那些画面，但他很可能会漏掉一些模糊破碎的思绪，他曾直言，自己的能力也更适合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行事，否则效果亦会受阻。</p>

她对沈暮雨当然有印象，一来她们年纪相似，二来都是首座的爱徒，很容易被相提并论。</p>

后者曾经是会试第二，成绩仅次于慕容遥，更成了别人口中“苏旭比她不得”的证据。</p>

慕容遥有仙剑在手，虽不能契合，然而沈暮雨的法器平平，人们都传闻她要继承林峤的仙剑。</p>

想到这里，苏旭颇有些好笑。</p>

在万仙宗的几十年，与师弟师妹和门中晚辈一起玩耍，固然也很快乐，但她还是不得不忍受一些莫名其妙的流言，只因为她的伪装还是她的内里，都和这剑修门派不入。</p>

那些看几遍就能学会的剑诀，那些让人艳羡的法剑仙器，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吸引力。</p>

灵犀在她眼中也只是个漂亮的玩具。</p>

“沈仙君，你听过你名字的典故么”</p>

苏旭看她几次欲言又止，终于不想再耽误时间，意味深长地开口道“巫山女梦会楚怀王，言自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你道他们两个在梦里做了什么”</p>

沈暮雨一愣，“什么”</p>

“你当真不知道”</p>

苏旭诧异道“林峤不曾让你读书认字”</p>

沈暮雨苦笑一声，“他让人教我认字，但正经的书也就几本罢了，其余时候都在修炼”</p>

“你觉得古时人王和神女在梦中相会，还能做些什么”</p>

苏旭平静地道“总不可能是谈谈剑诀法术吧故此但凡正经多读过几本书的人，都知道你的名字来意，你和林峤之间若是有那种关系，也并非难以启齿之事。”</p>

因为人们早就猜到玉女峰首座和徒弟们会有那种关系。</p>

而且仙剑的传承，似乎也有些双修功法的门道在其中，外人虽然不知详情，但身份高的也会听过一耳朵。</p>

林峤被前任首座花雪仙尊收入门下时，也是风华正茂的美貌青年，两人之间也有许多被外人津津乐道的传言。</p>

沈暮雨听着她的话，有些难堪地咬了咬唇，“我每次服下助长修为的丹药然后与他修炼，再次醒来时修为都有长进，然而总是记不太清发生了什么事，我暗中问了其他的师姐师妹们，发现大家亦然。”</p>

只是她们都不怎么在乎，她们大多出身名门，或是当修士久了，知道大能者都有些不为外人道的秘法。</p>

大家只开心自己修为增长，具体如何，谁敢去轻易向师尊发问</p>

万一将人惹恼了，倒霉的不还是自己</p>

当然，也没有几个人会去怀疑，</p>

“有次我没吃那丹药，我才发现，我们之间，不止是、不止是男女欢好之事，他的手段极为骇人，我看到他他从我身体里弄出了一个东西。”</p>

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指尖深深刺入了掌心尚未痊愈的伤口，更多的血流了下来，滴滴答答砸落在案几上。</p>

“是一具带血的骷髅，只有胎儿大小。”</p>

沈暮雨吸了口气，双颊发白地道“那东西会动，只是没动几下，就、就散成了一堆骨头。”</p>

两个听者对视一眼，也并未打断她。</p>

“然后他十分赞许地告诉我，我是他的徒弟当中唯一一个，因为想要一探究竟而暗中不曾服药的，他极为欣赏，从此允许我前往他藏书库中的禁地，还为我改了名字。”</p>

沈暮雨不知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寒颤道“自那之后，同门个个羡慕我，尤其是容朝云那贱人，更视我为眼中钉，但她她也是，和我一样。”</p>

苏旭挑眉“你方才还说你是独一个”</p>

“不错，但她和我不同，她是察觉了那药的作用，故此直接向师尊说明，愿意为他做任何事。”</p>

她叹了口气，“总之我在禁地中找到一些有关魔族的记载，那些书我带不出去，然而有一卷里提到过，闇魔教曾以教徒血肉之身，诞下具有噬魅之力的婴孩，大略是这个意思，总之那女人”</p>

“韩芸娘”</p>

苏旭接口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