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似乎只是一时失言,不过是片刻工夫,注意力又转到了他的诗稿上,不再提起自己的终身事,倒令被问的那人反来提醒她。

“娘子不问姻缘了吗?”

温嘉姝“咦”了一声,奉还了他的诗稿,托腮微嗔,“道长怎么忘了自己刚说过的话,城南自有主姻缘的太阴庙,我何必舍近求远,来湘宫观求神?”

她像是记性不好,复述一句话都能错偏了意思,可又一语双关,分明是记得一清二楚!

“善士说笑了,”他不置可否,“我不是神。”

“可道长生得很是好看,”她语气挚诚,指尖触碰到他刚用过的镇纸又缩了回来,“神采英毅,威容俨肃,便似画中神袛,只可远观。”

圣上御极多年,臣子的赞词多是称颂他文武功德,除了阿耶,甚少有人说起他相貌美丑,不意偶然微服,居然会被一个妙龄女子称赞,“娘子须知,皮相于道士,是无什么用处的。”

她是个心口不一的女子,口中说着“只可远观”,却距他身前不到三尺,他的眼神游移在那方镇纸上,乌沉沉的木衬托出她玉色的肌肤,像是前几年属国进献的贡狐。

一样是长而媚的眼睛、口是心非的性子,然而不同的是,那只狐狸因为在一封奏疏上按一个朱红色的梅花印,被他下诏养在了上林苑,而眼前的女子仍在他的桌案前,双眼澄澈地望着他。

尽管随侍天子的禁军内监都在外面等候传召,圣上只需开口,便能将她逐之门外,可他并没有这样做。

圣上不喜臣子阿谀媚君,但褪去了君王的光环,有这样一个容光潋滟的女子对自己吐露倾慕,放在任何一个男子身上,恐怕都无法推拒。

他甚至有些隐隐的期待,想看看她接下来还能说出什么惊人的话。

“可是于我而言,自然是十分有用处的,”美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细若蚊呐,“本来我是要来求神问卦的,可我现在见了道长,却又觉得不必了。”

她为梦境所扰,夜夜不得安眠,唯独梦见君王的时候,能有片刻安宁。

咸安长公主提议要来湘宫观时,她虽知根由,亦不免动心。与其自己为日后境遇担忧不止,倒不如寻一位精通相看的道士,为自己一解心中疑惑。

不过现在看来,她已经不需要了。

女子的双颊如桃花轻敷,有生以来,温嘉姝从未和男子说过如此露骨的话语,女子本应当骄矜自持,每年的上巳踏青,不知有多少公子欲以兰草相赠,她都再三辞拒,只是在父亲为她相中了萧琛以后,收过他一枚珠钗。

肃穆的大殿里,一时间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圣上静默了许久,终是拾起了御笔,蘸饱了浓墨,续上了自己的诗。

“善士容貌甚美,想来倾慕淑女的子弟不知几多,怎会愁嫁?”

她还太年轻,养在深闺里的女郎没有吃过苦楚,以为自己看了几篇话本,就能学着那些故事里的娘子后花园赠金,从此夫妻恩爱,成为千古佳话,殊不知那些戏本全为落魄书生所书,盼着有个这样的小姐信以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