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炉 幸与尔同煎熬 第五章 世情无数嵯峨

焉支汗 碑马 3598 字 2022-10-20

将军深宅与少年白鹿相距一条官道,三条主街,四五小径,官道横亘中央。

自她走后,他就再未踏过官道一步。

此时他望着窗外皎月就觉得她依稀还在自己怀中取暖看月亮,满怀月光满怀遗憾。

遗憾之事不少,遗憾岂有悔意?他不清楚,他只记得老人临终前的期盼眼神,他就是看着老人的眼睛承诺护她一世,虽说现在不需要他这么一个小小屠夫做什么,可他许的诺他要守。

他依旧记得父亲在他小时唯一一次怒发冲冠时说的话:人无信,徒有形,弗如兽!

这是他的记忆中对父亲唯一深刻的记忆。

许诺易,守诺难,他此生只许了一个诺,自然要守下去。

他也知道马将军情真意切,奈何时间不对,他觉得马将军能体谅他的难处。

床榻上思绪翻涌的霍青最终选择了弃弓马,守一诺,终不悔矣。

从此漫天月色是她,园中竹影是她,总而言之:只愿你好。

马将军已经耐心的等了霍青三天,可霍青依旧未至。

他并未流露什么遗憾,他不怪霍青,生而为人总该有自己的抉择。

在令居逗留的这段时间,令居百姓有了丰收,游弋部士卒偷了个闲,马豪也未喝到杨瑜喜酒,最后终归要再起程了。

游弋部全军开拔向卓尼进发。

临走前,马豪将一枚私印托傅县令转赠霍青。

在去往卓尼的路上,因为霍青,甘奕,甘梓,甘野三人从马将军杀俘所带来的畏惧渐渐减轻了,倒也能和马将军平心静气的聊聊天了。

马将军对他们的态度始终如一,把他们真正是当作了子侄后辈。

而马将军对霍青就是惺惺相惜了,马将军平生几无所求,所求不过简朴性情罢了,他从霍青身上强烈感觉到了,自然也就多加赏识了。

霍青拒绝马将军有人说他不知好歹,有人说他朽木不可雕,可不过都是市井之言。

其实在明眼人看来,马将军转赠私印已是天大的赏识了,你可知一方私印乃是游弋部将领马豪的随身之物,见私印如见其人,那可是能调动兵马的。

由此可见马将军有多么赏识霍青,只不过市井之徒不知此私印价值罢了。

霍青的故事不简单,可历经血海深仇,分崩离析依旧纯粹,这就是大不易的事了。

马豪和霍青在唯一一次见面中,马豪只凭眼睛就知道霍青值得他惺惺相惜,只可惜人各有志罢了。

十日后,游弋部到达卓尼。

游弋部一进卓尼城就受到当地百姓的夹道欢迎,卓尼为汉羌聚居地,并不是说所有的羌人都是叛贼,有相当一部分的羌人自祖上两三代起就在汉人的辖地编籍入户成为汉天子的子民,这类羌人多融入到了汉人的生活,这类羌人就被称为熟羌,而另外以游牧为主的羌人就被称为生羌。

熟羌大多居住在凉州南部边界,像卓尼这种艰苦小城汉人自然少有人居住,当地汉人的本来身份大多不堪细究,几乎都曾经受过大风大浪的敲打,因此当羌人来此定居倒也不在意。

后来羌人越来越多,在人数上占了优,再后来生羌叛乱,卓尼汉羌两族便开始相互提防,原本和睦氛围一扫而空,虽经过衙门调解恢复了交易,可依旧彼此敌视。

于是家家开始养狗,后来每天日出时分满城狗吠,卓尼人就开始一天的忙碌,因此奇事卓尼又被外人诙谐称作狗城。

即使如此,卓尼人还是人人自危,虽说有三班衙役可终究不是披坚执锐的甲士,汉人大多盼望卓尼能入驻一支兵马,现在游弋部要长驻卓尼自然喜出望外,夹道欢迎也就不足为奇,而羌人欢迎无非就是摆明立场,置身事外,与生羌划分界限罢了。

卓尼县令站在最前头,行礼恭声说道:“卓尼县令章煜参见马将军!”

马将军翻身下马扶起章县令说道:“章县令无需多礼。”

“大人一路劳顿,我已命人收拾出了我的别苑,环境清幽,还请大人小憩片刻随后为大人接风洗尘。”

马豪点点头说道:“章县令费心了。”

章煜忙说道:“这是小人分内之事。”

马豪叫过沈月嘱咐了几句后,和章煜等人去往别苑,沈月率游弋部进驻校场营帐。

一切妥当后,老陈和一帮伙夫要以油泼面作为犒赏,营房顿时沸腾起来,都行动起来了,没一会就飘出了香气,甘野甘奕甘梓三人抢着扒了三大碗香的掉舌头的面后溜出了营房,去街上晃荡。

卓尼城不大,横竖四条主街成井字型,屋舍错落有致别有风味,此地不像中原地带粉彩艳丽,可属凉州,受敦煌佛国影响,建筑多以云纹做饰,多寺院多佛像,三人逛遍小城佛寺发现了不下四座,而道观却只有一座还破破烂烂,只有一个老道人坐在青石上昏昏欲睡,由此可见西凉佛教之胜。

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自本朝明帝夜梦金人遣使西行,于大月支遇摄摩腾、竺法兰而返,于洛阳建白马寺弘扬佛法起,凉州就是一个绕不开的地方,尤其是敦煌,使者自敦煌往返,在敦煌留下了佛法种子,敦煌自此成为凉州佛国,倍受礼遇。

凉州佛教盛行就不足为奇了。

三人都是在死人堆里活下来的人了,虽是土生土长的凉州人,可对神佛却没有什么感觉,真就当成塑像一路欣赏过去。

神佛本来就是给懦弱之人准备的,像他们这种人神佛都不稀得理。

等他们逛完寺庙后,整个小城也就逛完了,天色也昏沉下来,倦鸟归林,百姓都掌灯了,点点灯火衬着破墙矮楼倒也别有韵味,此时的百姓有了悍卒的守护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这要是再紧绷下去非得分个你死我活不可,汉人可不信生羌熟羌没关系,同姓还三分香火情呢,更何况同族?

别以为皈依了佛教念几段经就是好人了,羌人就是这大漠中的狼,说不定啥时呲牙呢,汉人有了自家兵卒看着他们,才能心里踏实。

其实这话没错,生羌和熟羌没关系谁听了都不信,要没关系劫掠时为何偏偏劫汉人钱财,杀人时只杀汉人?为何官军围剿羌人还未出城羌人就跑没影了?在城在野的羌人大多有亲人在对立阵营,不过是活法不同,谁又能对自己亲人下手?

羌人自然也有一些墨规,这也就是羌人作乱尾大不掉的缘由,官军抓不住,剿不了,也杀不了。

可正因为如此,朝廷才有源源不断的饷银运送过来,官吏自然也就懈怠了,打打停停,这么多年下来双方也就心照不宣,各取所需了。

世间叛乱大抵如此了,没有什么黑与白,黑白两色,慢慢糅合,慢慢融为一体,最后成一片铁青色,沉重压抑,就像此刻的天色。

幸好还有点点灯火在这铁青色中翻涌,此刻走在归营路上的三人也就是万千灯火中一粟。

明日隔山岳,事事两茫茫。

世事如刀,没有一幅铁肠肚如何敢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