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邳看见了,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瞧着,那目光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怜悯与轻蔑,仿佛在看一只忙碌的蝼蚁。“秉文兄,修伞这等俗务,何必亲力亲为?大丈夫当存高远之志。”
当时是怎么回的?
好像是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劣茶染黄的牙,说:“赵兄,志向再高远,淋湿了圣贤书,也是要生霉的。”
一句话,噎得那位天之骄子半晌无言,最后拂袖而去。
从那时起,两人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人年轻时总觉得路有千万条,可以随便挑。走到半道才发现,你能踩实的,永远只有脚下这一条。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可谁能想到,这阳关道和独木桥,竟在一个叫“荣昌”的地方,又交汇了。
他那身傲骨,在官场上被敲得粉碎,连功名都被剥夺,狼狈还乡。
而自己这身懂得弯折的软骨头,却在泥潭里摸爬滚打,钻营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世事如棋,谁能算得清呢?
书案上那方端砚,就是赵邳送的。石质细腻,温润如玉,呵气能成墨。第一次见到这方砚台时,是在赵邳的书房。那时他刚从商不久,身上还带着几分文人的清高,谈起生意经时,眉宇间总有挥之不去的落寞。
而自己第一次收下赵家的银子,是什么时候?
钱秉文仰头饮尽杯中酒,努力回想。好像是为了疏通州府的一个关节。
赵邳提着一个食盒登门,说是送些家乡的糕点。
打开食盒,糕点下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百两雪花银。
银子在烛光下,泛着比圣贤书更动人的光。
那晚,一夜没睡。
不是因为良心不安,而是兴奋。
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的兴奋。
圣贤书读了半辈子,告诉人要清廉,要正直,要安贫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