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号”劈波斩浪,距离大明海岸线越来越近。海上的风带着愈发明显的凉意,预示着季节的流转。主舱室内,云映雪的身体在谢砚之的精心照料与医官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勉强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但余毒缠绵,元气远未恢复。她依旧虚弱,大部分时间仍需卧床静养,苍白的脸色和偶尔因牵动伤口而微蹙的眉头,无声地诉说着那场劫难留下的深刻印记。
然而,身体的孱弱并未禁锢她的思绪。当谢砚之将朝中因鬼岛之事掀起波澜、主和派趁机发难弹劾他的消息,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告知她时,云映雪那双因伤病而略显黯淡的眸子,瞬间锐利了起来。
她靠在引枕上,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舷窗外翻涌的海浪,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空间,看到了那座巍峨皇城中,正在进行的、可能决定未来海疆局势乃至国运的激烈争吵。
“他们……是在用唾沫星子,试图淹死泼天的功劳,还要自缚双手,将银钱粮饷拱手送给仇寇么?”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伤后的沙哑,却字字冰冷。
谢砚之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依旧微凉的指尖,淡淡道:“跳梁小丑,聒噪而已,不必理会。”
“不,”云映雪却缓缓摇头,眼神坚定,“舆论阵地,岂能任由宵小把持?他们空谈误国,我们便用事实说话。”她顿了顿,看向谢砚之,“大人,我需要纸笔,还有……我随行行李中那个紫檀木的算盘。”
谢砚之眉头微蹙,不赞同地看着她:“你伤势未愈,不宜劳神……”
“正因伤势未愈,才更不能看着那些人颠倒黑白,寒了前方将士的心,毁了这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云映雪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此事关乎海疆未来,亦关乎商路畅通,我身为陛下亲封的‘永乐女商首’,不能置身事外。请大人助我。”
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光芒,那是属于商场之上运筹帷幄、厘清毫厘的云映雪的光芒,谢砚之知道劝阻无用。他沉默片刻,终是起身,亲自为她取来了纸笔,并将那架小巧精致却泛着冷硬光泽的紫檀木算盘放在她手边。
接下来的几日,只要精神稍好,云映雪便会强撑着坐起,伏在谢砚之特意为她安置的矮几上,开始工作。她时而凝神细思,时而快速翻阅谢砚之提供的、关于此次鬼岛之战缴获的初步清单以及军费开支的粗略记录,更多的时候,她纤细却稳定的手指,在那紫檀算盘上飞快地拨动着,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噼啪”声,如同急雨敲窗,又似金戈交鸣。
她的额角时常因精力不济而渗出虚汗,脸色也更加苍白,有时写到一半,不得不停下来喘息良久。谢砚之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却只能默默守在一边,为她披衣、递水,在她体力不支时,强行将她按回榻上休息。
但云映雪异常固执,稍事休息后,便又挣扎着继续。她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将多年来行商海上、与各地商会打交道时听闻、记录乃至亲身经历的,关于倭寇劫掠的种种信息,与官方的只言片语、商会的损失记录相互印证、梳理、归纳。一笔笔血泪账,在她笔下逐渐清晰、汇聚。
数日后,一份由云映雪口述,谢砚之亲自执笔润色(以确保符合官方文书格式,但核心内容与数据完全出自云映雪),以“永乐女商首云映雪”名义上奏的密折,被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城。
这份奏折,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泛的道德说教,通篇以最冷静、最客观的数字和事实铺陈,如同一把冰冷而锋利的手术刀,直剖问题的核心。
奏折开篇,云映雪首先陈列了自永乐末年以来,东南沿海倭寇之患愈演愈烈,给大明带来的触目惊心的损失。她并非泛泛而谈,而是分门别类,以详实的数据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