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洛阳城中华灯初上,却驱不散深秋的寒意与那弥漫在空气里的无形压抑。刘备心中那份因青州任命而生的纷乱思绪非但未能平息,反而愈加清晰——他必须立刻再去拜见恩师卢植。此番离京,不知何日能再回,更不知前路凶吉,贾诩未在身旁,恩师的指点,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更为重要。
他未及用饭,只命赵云稍作准备,便匆匆再次赶往卢植府邸。街道上巡逻的北军士兵明显增多,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过往行人,几家高门大院前,隐约可见身着不同服色的家兵部曲身影,京师的紧张氛围,在夜色下愈发凸显。
卢府门仆见刘备再次到访,并未多问,恭敬地将其引入书房。卢植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再来,并未歇息,正于灯下展读一卷竹简。见刘备入内,他放下书卷,目光温和却带着洞察一切的睿智:“玄德来了。宫中召见,结果如何?”
刘备深吸一口气,于卢植面前坐下,将嘉德殿中面圣、受封蓟侯、乃至被突然任命为平原相、阅兵之后,需即刻赴青州平乱之事,原原本本,详尽道出。他语气平稳,但眉宇间那丝困惑与凝重却难以掩饰。
“恩师,”刘备陈述完毕,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学生……学生实未料到陛下会有此任命。幽州初定,根基未稳,乌桓其心难测,此时调离,恐生变故。而青州……黄巾复起,势大滔天,焦使君既为州牧,学生以一国相之身前往,权责不明,粮草兵源皆无着落,此去……前路茫茫。学生愚钝,恳请恩师解惑,陛下此举,究竟是何深意?学生又当如何自处?”
卢植静静听完,昏黄的灯光在他清癯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使得他的表情愈发显得深邃。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仿佛在梳理着纷繁复杂的朝局脉络。
良久,卢植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玄德,你之所感,并非多虑。陛下此举,看似突兀,实则背后牵扯甚多,乃是洛阳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多方势力权衡、角力之下,一个看似偶然却又必然的结果。”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看向刘备:“首先,自是源于你今日阅兵时所展露的锋芒。你那五百幽州铁骑,或许在你看来只是恪尽职守,但在陛下、在朝中诸公眼中,却是一支难得的、能战的‘实在’兵力。陛下近年设立西园八校尉,固然有分大将军兵权、扶植蹇硕之意,然西园军成军日短,究竟有多少战力,能否真正倚仗,陛下心中恐怕亦无十足把握。反之,何进手握北军五校、以及京师内外大量兵马,其势日隆,已渐成尾大不掉之势。陛下龙体……唉,陛下自有担忧。”
卢植顿了顿,语气加重:“在此情形下,陛下需要新的、可靠的力量来维持平衡,至少是象征性的平衡。你身为宗亲,有战功,有兵力,且新入京师,与各方瓜葛不深,自然成了陛下眼中一枚可以尝试运用的棋子。擢升你为蓟侯,是施恩,亦是示人以陛下重用自己的姿态。而将你派往青州……”
“青州黄巾复起,势大难制,焦和此人,清谈有余,实干不足,绝非戡乱之才。陛下心知肚明。派你前去,表面是协助平乱,实则是希望借你这把‘锋利的刀’,去斩开青州的乱麻。若成,则青州安定,朝廷得益,陛下亦可彰显其知人善任;若不成……”卢植轻轻摇头,“于陛下而言,亦无太大损失,毕竟你并非其核心嫡系。此乃帝王心术,借力打力,成败皆可收渔利。”
刘备听得后背微微发凉,他虽知朝堂复杂,却未想到自己顷刻间已成了皇帝手中一枚用以制衡的棋子。他以为自己是手握剧本的男人,结果反倒成了别人剧本里的配角。